“小连……”他在梦中皱紧眉头,眼角溢出一滴泪水,声音如泣如叹,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听来格外悲凄。
胸口堵得难受,像碾了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上气来,萧明玥从迷梦中惊醒,透过泪光对上一双森冷幽深的眼眸。
他一时茫然无措,忘了身在何方。
“魇住了吗?”呼延凛挪开半压着他的身躯,让他总算顺过了气,神志也随之清醒,萧明玥迅速收敛了泪意,皱眉问:“你怎么还没走?”
以往呼延凛都是逞欲过后即抽身离去,不曾有半分留恋,更不会像此时这样与他相拥而眠一整夜。
呼延凛撑起身子覆在他上方,压迫感十足,双眼微眯,反问道:“你盼着我走?”
萧明玥缄口不答,只是挪开目光,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方才的梦让他心神不宁,实在没有力气再与这男人纠缠。
反正说什么都是错,干脆默然以对,期盼对方看在他乖顺逢迎的份上,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呼延凛显然不是个讲道理的人,阴鸷的目光扫过他的面容,脸色沉郁,冷哼一声:“真该把你捆在马背上掳回去,囚禁在暗室里日夜磋磨,看你还有没有心思去胡思乱想。”
萧明玥心头一颤,强撑着云淡风清的姿态,声音干涩:“别说笑了,我这身子受不得旅途劳顿,只怕到了凉国就该发丧了。”
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自嘲还是自弃,只是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让人冒火,呼延凛也懒得再费劲猜他的心思——这人惯爱藏头露尾,以后有的是时间把他这颗心慢慢挖出来。
眼看黎明将至,不如省下时间做点正事。
萧明玥看出他的意图,瑟缩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乞怜的神色,摇头低语:“求你别再……我真的受不住……”
以他现在的心境,只想缩起来舔舔陈年伤口,怎堪负荷呼延凛的狂浪索需?
他这个铁石心肠的债主对他没有丝毫怜惜,只是嗤笑道:“当初是谁说过绝不违逆我?”
萧明玥脸色煞白,认命地叹了口气,卸去抵挡的力气,摊开手脚任他为所欲为。
他不能失去这座靠山,哪怕一颗心早被磨耗得伤痕累累支离破碎,痛到极致总会渐渐麻木,干脆做一具行尸走肉,将这身皮肉筋骨物尽其用。
只是不知道这种受制于人的日子,还要煎熬多久才有尽头。
萧明玥睁着一双空洞失焦的眼睛,出神地望着上方颤动的床顶,仿佛透过虚空梦境,看向一个似真似幻的灵魂。
闭上眼吧,小连,别再看明玥哥哥这般恬不知耻、卑微下贱的样子。
我保护不了你,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他胸口胀痛,眼眶含泪,在惊涛骇浪中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失控地恸哭出声。
他还不如小连。
能干干净净地来,清清白白地走,也未尝不是件幸事。
萧明玥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隐藏起难堪而自怜的心绪,在疼痛与屈辱中失去了意识。
黎明之前轰走了小叔子,夏云泽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起床穿衣,带着一身朝气刷牙洗脸梳头发,打算在夫君上班之前先去问候一下,等他下班回来再促膝长谈。
不吹牛逼,就他之前受过的营销心理学和专业话术培训,十分钟就能让太子在他怀里哭,再多五分钟套出小连的来龙去脉,易如反掌。
没想到太子今天不上班。
不仅不上班,到现在还没起床呢。
东宫的总管太监何公公熟能生巧,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派人去给主子报病告假,结果要服侍主子起床时却犯了愁。
太子房门紧闭,谁叫也不应,他壮起胆子试探着推门,才推开一道缝就被太子哑着嗓子赏了一句“滚出去”,吓得他疾退到廊下,愁得满地转圈子。
好不容易捱到太子妃起床,何公公赶紧颠颠地跑到正殿求救,想当然地认为以太子对太子妃的重视,应该不会把她拒之门外。
夏云泽闻言一怔,不仅没往外走反而坐回妆台前,拆开发辫,在脑后盘了一个圆髻。
他照照镜子仍觉得不放心,扭头道:“采薇,去厨房拿一口锅与我顶在头上。”
被呼延凛砸过一次头之后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此刻又要上阵蹚雷,当然要做好防护措施,万一那狗东西还没走呢?
何公公不明就里,见太子妃推三阻四磨磨蹭蹭的作派,急出一头汗,连连作揖,苦苦哀求,磨软了夏云泽的心肠,一咬牙一跺脚,站到了太子门前。
“主子别担心。”习武之人听力敏锐,采薇侧耳静听片刻,道:“殿内应该没有第二个人。”
夏云泽松了一口气,也不要锅了,轻扣房门:“殿下,我进来了。”
说完不等里面的人批准,他就直接推门进屋,再反手关门落扣,一阵眩晕感直冲天灵盖。
室内除了浓郁的栗子花味,竟然还掺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让他不禁心惊肉跳,蜗牛似地往床边挪,一步一哆嗦。
他可怜的学员还活着吗?
撩开床帏对上萧明玥空茫的眼眸,夏云泽轻拍胸口,叹道:“谢天谢地,你没事……”
他话一出口就卡了壳,恨不得反手甩自己一巴掌。
太子这个样子,怎么也不能叫“没事”吧?
不顾萧明玥的阻拦,他一把掀开被子,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身淤痕就不说了,腿间简直惨不忍睹,气得他脑袋嗡嗡直响,爆出一串素质三连。
“草!什么狗男人!呼延凛你爹死了!”夏云泽暴跳如雷,冲到门口朝外喊了一嗓子:“采薇准备热水!”
有这么糟蹋人的吗?欺负他家小仙男没人撑腰吗?!就算人家让你潜规则你他妈也不能吃饱喝足砸摊子呀!
采薇鼻子一皱就知道不对,除了热水和干净布巾,还体贴地准备了伤药。
太子这副惨样显然不能让别人看见,夏云泽只好劳动自己的尊手给他收拾善后。
萧明玥只比死人多口气,任由他拭去身上的污迹,一脸灰败地扭头朝里,低声问:“你都知道了?”
“是。”夏云泽洗了一遍布巾,动作尽量轻柔,又补上一句:“不过我可以装作不知道。”
萧明玥摇了摇头,事已至此,何必自欺?
“我如今这副样子,必为公主不齿。”他声音越来越低,后面几乎听不见,“终究是误了你,对不住。”
你不误我我才要伤脑筋。夏云泽叹了口气,轻声说:“我本以为……你们是两厢情愿的。”
他越是表现得宽容大度,萧明玥就越是羞窘难当,一张俊脸青白交错,舌尖也破了皮,说出的话都带着一股子铁锈味:“是我自作自受……”
前半夜本来一切都很好,呼延凛颇有耐心,温柔抚慰,细致厮磨,让他尽尝蚀骨销魂的滋味,几乎产生了被人捧在手心珍惜怜爱的错觉。
直到他从梦中惊醒,眼前的美梦也一并破碎了。
呼延凛带着他无法理解的怒意,泄愤似地折磨着他,嫌弃他“像条死鱼一样无趣”,粗暴而不知节制,最后竟完全失控,如野兽一般横征暴敛。
简直像是要把他弄死在这里。
萧明玥浑身发抖,手指抚上颈间,素白修长的颈项上是暗红色的指痕,隐隐作痛,让他每一呼吸都能回想起那一瞬间濒死的恐惧感。
“大概是我的报应吧……”他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平时月朗风清的从容,拘促而伤感,比哭还难看。
“胡说八道!”夏云泽气得跳脚,把布巾扔回盆里,又跑到门口喊了一嗓子:“换水!”
然后跑回来教训他:“你对谁做了亏心事就找谁去负荆请罪,哪有让旁人来欺侮当赎罪的道理?呼延凛算哪根葱,他凭什么这样作践你!”
萧明玥眼中闪过一点微光,又飞快地湮灭,他靠坐在枕上,低着头,一身日暮西山的颓丧,自言自语道:“可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呀……”
夏云泽心中一动,像生怕惊飞一只宿鸟那样轻手轻脚地凑上前去,小声问:“谁、谁不在了?”
萧明玥蓦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给他一个敷衍的笑容。
此时此景,实在不适合追忆故人。
夏云泽也明白这一点,并不逼他,只是默默地给他清创上药——上药的时候萧明玥万般抗拒,非得他用夫妻之名哄着才肯露出伤处——又换了床单被褥,把现场弄得清爽干净,还给萧明玥换了一身衣裳,乍看上去又是一个清冷高洁的小仙男。
可是夏云泽知道这羸弱的身体受了多少伤,更不用说他心里该有多么难过了。
这事搁谁身上都恨不得把始作俑者一刀两段,可是萧明玥不仅没有怨恨之色,反而在他狂骂呼延凛祖宗十八代的时候脸上流露出尴尬与为难的情绪。
真是让人哀其不幸,怒其有病。
“你……”他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抓心挠肝地想哄太子开心,不知怎么冒出一句:“忘了他吧,我开健身房养你。”
萧明玥刚抿了一口茶,差点被呛住,睁圆了一双眼,一脸懵逼地问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