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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沧海 (枫桥婉)


  燕折翡看着面前惊惧不定的敬王,面具笼罩下的唇角忍不住肆意扬起:“殿下可能有所不知,南山近来广开佛会,数日前有位贵客在皇城禁军和天子近卫的护送下暗中驾临南山礼佛,南山将整个内寺全部戒严,外男一律不得入内。我想您比我更清楚,够身份能让南山做到这个份上的,至少是亲王正妃、大胤公主,但这贵客却是从帝都来的。”
  凌熠瞬间明白了燕折翡话里的意思,大胤国法,新帝即位后,诸亲王就封邑,无诏不得擅入帝都。因此从帝都来的贵客,绝不可能是亲王正妃。如今在帝都的公主只有清和,除了她之外,只还有一位更尊贵的——当朝太后。
  燕折翡故意放缓了语速,仿佛在欣赏敬王渐渐变得惨白的脸色:“就在三日前,南山内寺有间禅院起了火,恰好就是那位贵人住的。”
  “既然殿下说清和长公主没到南山,在路上就不幸出了事……”燕折翡忽然停顿了一下,喘口气又继续道:“在南山已经礼了好几日佛的就定然不是公主了,起火的禅院里住的是哪位贵人,我想殿下心里应该有数了。”
  敬王向后退了一步,木着脸踉跄跌倒在圈椅里,眼眶赤红嘶声问:“你问我清和的去向,就是……”
  “是。”燕折翡不等他说完便应声回答,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悲恸难抑的敬王:“不然殿下以为,我无端问起公主是因为什么?我说了的,我是为着殿下好。”
  “殿下不必问我是怎么知道南山出事的,我自有我的法子。殿下不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么,现在名正言顺来敲门了,我劝殿下快些,皇帝的人想必已经在南山了,晚一步就是落了下风。”
  没有时间让他悲伤,燕折翡说的对,皇帝的人已经到了南山,他再晚就来不及了,他必须要赶在太后的棺椁被运出南山以前,将消息传扬出去。
  敬王深深呼了口气,在燕折翡踏出雅阁前开口叫住了她:“境主且慢,境主帮我个忙如何?”
  燕折翡脚步一停,心中微沉,转过身去声音如常道:“殿下请说。”
  敬王看着燕折翡的双眼,缓缓说道:“我要境主帮我去杀怀泽总兵袁则良,此人必须死。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所以还请境主亲自去。”
  他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燕折翡心中波澜起伏,开口说了一个“好”字。
  敬王凝视燕折翡的背影,一直看着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忽然随手抄起桌案上的青瓷茶盏狠狠往地上一砸。
  碎裂的瓷片四处飞溅,周敏才顺着凌熠的目光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侍立的暗卫立刻会意上前将人捂住嘴拖了出去。
  血光一闪而过,周敏才朝窗外随意一瞥,转过头对敬王出声道:“殿下该早做打算了。”
  “早做打算?”凌熠目光阴狠,冷冷地说:“母后此行隐秘,只有皇帝知晓,我一个在江锦城里的闲散王爷是怎么在太后出事没两天就得到消息的?到时候反而会被皇帝反将一军,戕害嫡母,贼喊捉贼的嫌疑说不定就落在我身上了。”
  周敏才思索片刻:“眼下南山佛会正盛,殿下不妨陪王妃起程去南山礼佛。”
  凌熠垂眸应声,周敏才又继续道:“怀泽水道口的事,定国公府也是时候向帝都递一封请罪的折子了,烟花爆竹的船意外炸了也不是不可能。”
  “烟花爆竹”,敬王低声重复。
  周敏才微微笑了笑:“袁则良到不了帝都,没有人证,船里的当然就只是烟花爆竹,方家那座庄园里的火药也不过是私下违禁用来制些花炮罢了。给世家著族乃至皇子亲王定罪谋反,只有似是而非的物证,尚且远远不够。”
  他停顿须臾,放低了声音问:“殿下疑心千雍境主?”
  凌熠眯起眼睛,看着燕折翡方才离开的方向,说道:“比起燕折翡,我更相信方鸿祯,苍梧城里养着我们的军兵,更何况火药的事一出,苍梧城不得不跟我们在一条船上。但是燕折翡,除了给我一颗‘溯洄’帮我将方鸿祯拉到船上来以外,似乎也并没有做过什么……这位千雍境主的心,谁也摸不准啊。”
  “所以殿下即使有十分的把握,袁则良在被押送到帝都前一定会死,却还是让千雍境主去去杀他?”
  敬王“嗯”了一声:“试探她是一方面,我既然用东君令告诉了漓山我一心想杀袁则良,做戏就得要做全套。除了请漓山‘帮忙’,我自己当然也要派人去,请这位千雍境主去做这件事再好不过。”
  周敏才颔首,目光触及濡湿的地毯,忽然想起方才燕折翡的异样,不由皱了皱眉:“殿下不觉得,千雍境主似乎很在意清和长公主么?”
  “是有些奇怪……”敬王屈指敲敲桌案,沉吟片刻,转头命令身旁的暗卫:“带些人去将燕折翡身边的那个明昱找来,我有话要问他。”
  他起身看了一眼窗外雨雾蒙蒙的天色,继续出声吩咐:“告诉王妃明早起程去南山礼佛,另外再速派人去趟苍梧城请方鸿祯即刻前去南山。无论皇帝派到南山的人是谁,母后的棺椁都绝不能出了南山。”
  燕折翡在暮色里离开定国公府所在的长街,再也站不稳,身子一软踉跄着就要往后倒。孟池奕慌忙扶住她,才发现她的手心全是被深陷皮肉的指甲割出的道道血痕。
  她咬着自己的手腕,强迫自己不哭出声来,大滴的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混着手腕上的血一齐砸落在地上。过了很久,孟池奕才听见从她口中发出一声极低的哀鸣:“清和……”
  孟池奕紧紧抱着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长街角落隐隐约约的人影,皱眉低声提醒:“阿燕,敬王的人。”
  燕折翡站直身体擦干脸上眼泪,努力稳住身形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一如往常:“敬王对我起了疑心,他想要名正言顺的谋反由头,袁则良就绝不能留。”
  “他们兄弟两个,一个想国法诛杀逆贼,一个想名正言顺起兵。太后的棺椁是最关键的,他们都在和对方争时间。如今太后已死,无论最后是皇帝诛逆贼,还是敬王清君侧,他们都一定是不死不休。”
  燕折翡走了几步,抓住孟池奕的手,咬牙低声说:“明昱故意没告诉敬王清和与我的关系,是我低估这小子的能耐了……你亲自带人去南山,能活捉就活捉,活捉不了就地杀了,敬王已经对此事起疑,绝不能让明昱落在他手上。”
  孟池奕低声应了,又问:“你真要亲自去杀袁则良?”
  “去杀。”燕折翡缓缓点头,呼了口气定住心绪:“我不是要这些人问罪,然后或圈禁或流放,我是要他们死,全都死,满门抄斩不够,我要他们夷族,所以必须得动兵。只有战火起了,才能将周方两个世家永远钉死在耻辱柱上。要敬王彻底定住谋反的心,太后就必须死;要他们实打实地动兵起战,而不是止于问罪,袁则良这个人证就也得死。当年他们怎么对洱翡药宗的,今天我就要怎么还回去。不达目的之前,一切都可以成为牺牲品,包括我自己,也……包括清和。”
  她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脚步一滞,忽然脸色灰白,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孟池奕大惊失色,燕折翡却拦住他搀扶自己的手,一点点拭净嘴角血迹,眼中的泪水被硬生生逼了回去。她扬了扬唇角,再一开口又是云淡风轻:“他不是要我帮他杀袁则良么,我去趟怀泽城,也顺便见一个人。”
  *
  百草回春丹来的很及时,当天夜里便已经送抵南山。
  苏朗站在禅院前目送普惠大师的身影,侧头对星珲道:“这下可以放心了吧,不会有事的。”
  星珲点头应声,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苏朗拉着他在长廊的石椅上坐下,许是下过雨的缘故,夜晚的南山轻风送凉,耳边不时能听见风拂过苍松带起的林涛声。
  今晚的夜色很好,星月皎洁,明河在天,苏朗从怀里摸出一封染着淡香的洒金纸,是跟着百草回春丹一起从颖海城带过来的家信,信上印着一枚肥肥的猫爪印。
  苏朗轻轻摩挲两下信纸右下角的红泥爪印,眼神温柔,嘴上却“啧”了一声,声音里也满是嫌弃:“这苏大宝,真是哪儿都胖,连脚也是,小黄鱼吃得太多了,得饿它两顿。”
  星珲在颖海城的时候就看透了,苏朗只要一和苏大宝对上,那就会立刻丧失一切君子风度,要多幼稚有多幼稚,一天三次人猫对骂还是轻的,甚至恨不得都能撸起袖子跟苏大宝动手打架,一门心思地跟只猫过不去。
  苏朗几眼扫完信上内容,挑了挑眉:“我娘说苏大宝可能真怀上小猫崽了,可能也不是吃得那么胖。”
  星珲从他手里接过信笺,闻言斜了他一眼:“那你还老埋怨人家吃得多,甚至还要饿人家两顿。”
  苏朗在大宝身上绝不会承认自己的偏见,甚至开始睁眼说瞎话:“它本来吃得就多,家里都要被它吃穷了。”
  穷,星珲捏着信笺,在心里仔细品了品这个字,颖海穷,其他地方可能都得去讨饭。
  苏朗对上星珲闲凉凉的眼神,显然也是意识到自己在苏大宝头上扣的这顶锅有点太大了,轻咳一声转了话风:“等以后事情了了,大宝的小猫崽出生,我们抱一只回帝都养,让它跟你姓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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