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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夜 (葛生zhong)


  如此日复一日,傅明身心俱疲,不知还有哪一条自己没有尝试过的路可走。若自己当街拦住大理寺卿申冤诉屈,是否还能为靳以赚得一线生机?又或者,不仅于事无补,更会让事态恶化?

  正当傅明心力交瘁,觉得无论如何都偃蹇难行,焦灼煎熬而不知所措时,有人向他发了请帖。
  这回,周晥清不再假借兄长之名,而是坦荡地直接在请帖上写了自己的闺名,并说是与傅明商议关于靳以之事。
  傅明略加考虑后,将自己重新打点了一番,撑起精神,前去赴约。

 

作者有话要说:
  新春快乐,祝福大家!

第31章 章三一

周晥清见了傅明,头一句便是:“傅公子衣带渐宽,形容憔损,这些日子想必极不好过吧?”
  傅明道:“若姑娘邀我前来是为嘲讽,我这便告辞。”
  周晥清一笑,“承衍哥哥还时常和家里人说你是个妙人儿,却原来,也是这样呆板。我不过与你说笑两句,你就恼了。你与我姐夫两人,平常相处,怕也是无趣得很吧。”
  “姑娘有话不妨直说,若不说,那便再不用说。”傅明说着便欲起身。
  “唉,罢了。”周晥清见他丝毫不欲与自己多言,便直接说明了来意,“我来,是和你商议一事,若这事可以谈妥,我姐夫定能无恙归去。”
  傅明心中一动,忙问道:“是何事?”
  “想必你也去找过信王了,姐夫虽属信王一派,但信王却不肯为姐夫伤筋动骨。是否如此?”
  “是。”
  “信王是筹谋大局之人,凡事必衡量出利弊后才肯行动。如今,我们若能将姐夫这一边的筹码加重,信王定不会再观望拖延。”
  “如何加重?”
  “周家这筹码可够重?”周晥清脸上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你的意思是——”傅明语气略重,“周家愿意改变自己一向持中的立场,为信王效忠?”
  “正是如此。若我周家全力以赴协助信王,信王应当能够衡量出靳家与周家两家的分量,有信王内应,我周家自外施压,救出姐夫指日可待。”
  “周家的条件是什么?”傅明如此问。虽然周家与靳家之间的联系本就千丝万缕,但周思柔已逝,承衍可以看在过去的情分和如今的朋友情谊而帮助自己,但倾家族之力,甚至改变家族立场,却绝不会是由于私情。
  周思柔笑道:“你倒也是个明白人。要周家从中立走向信王和靳家那一边,自然是需要更牢固的关系。荣辱与共的两个家族,向来不是世交便是姻亲,如今我姐姐若还在世,周家也许早已行动了。但奈何,人死如灯灭。但灯么,灭了一盏,再点亮一盏便是。傅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周思柔此言一出,傅明便明白过来,“你们是想——想与靳家结为正式的姻亲?可纫兰妹妹已许人……”傅明颇觉震惊,“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以正妻的身份嫁入靳府?”
  周思柔缓言,语气却坚定:“正是如此。我们的条件是,你主动离去,让位于我。”
  傅明摇头道:“我与爷是皇上指婚,我如何可以主动离去?”
  周思柔笑道:“傅公子,你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会不知道如何主动离去?我朝有律法规定,丈夫犯事入狱者,妻子可主动向官府提出和离。此法上至王孙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不适用。”
  傅明仍反驳道:“虽有此法,但我与他终是不同,我们是圣上指婚。”
  “此事倒不用傅公子操心了,你只需在这一纸文书上签字画押,剩下的,交给我周家,我保证,从此后,你便与我姐夫再无瓜葛。往后,你可再娶佳人或再嫁良人,而靳家也将与周家紧密相连,荣辱与共。这对靳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一张和离书被周晥清放至自己面前,傅明看着纸上的文字,虽还未落笔自己的姓名,却已让他心如刀割。
  “我想,你心里定然是不愿的,毕竟国公府那样的地方,我姐夫那样的人,失去了便再难遇上。但傅公子,你可以踌躇不决,我姐夫却等不得了。”
  傅明的目光离开和离书,他抬眼看向周晥清,一字一顿道:“你真是有心了。”
  周晥清笑道:“我只是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罢了。有些事情,是早已注定的。傅公子,你该看清了。”
  傅明半晌未语,沉默后问道:“我如何信你所言?”
  “想来你也不会信我区区一女子所言。那便先让你看看我周家的诚意吧。此前你已多方周旋想见一见我姐夫却屡屡碰壁了吧,三日后,你再去,这回一定能与他相见。但在此之前,我要先收到你签字画押了的和离书。而且,你要与我保证,这将是你们的最后一次会面,你去与他好好道个别。却不许提今日之事,我与你之间的约定,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必须烂在肚子里。”
  周晥清的意思傅明彻底明白,而他愈发觉得心烦意乱。不愿再听周晥清的咄咄催促,他拿着和离书先行而去,却几乎是仓皇而逃,再难顾世家公子的风度。

  此后三日,傅明日里仍出府去,足磨生茧却仍走不出一条通路。夜里辗转反侧,一张和离书被他压在枕下,每每翻出,上头字字触目惊心,几乎看不到最后便又远远抛开。
  夜深人静,寒霜悄降。他想起前年初春靳以骑着高头大马将他接回靳府,那时的靳以那么冷漠疏离,但他终究是从此成为了靳府的人;那年中秋,在灯火璀璨中,他被靳以寒了心,却在后来元夜的灯光中又被暖彻了心;一把琴,他弹了多少曲子给靳以听,而靳以的剑,也为他舞过多少回;靳以南征前的那个雪夜,归来后翠微山中的那些夏夜……那么多辛酸甜蜜,让他欲哭还笑,欲笑却成苦笑。
  真的已行到水穷处了吗?长藉,我该如何是好?
  清夜寂寂,无人回应,唯满庭秋虫作冬临前的绝唱。
  第三日黄昏时,傅明自外归府,自己研了墨,提笔在那纸和离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再画押。轻轻按下,却如将心狠狠抛却,那通红的印迹,像极了一抔血色,刺得他几欲窒息。

  翌日,傅明再访大理寺时,终于被有司带领前去狱中,见到了数月未见却无须臾或忘之人。
  分别当日,靳以清早出门,他二人都是含笑从容的模样,靳以说自己那日公务少,下午便可回家,到时候他们一起去品尝鉴楼新出的夏日菜肴。傅明等了一日,等到黄昏,等过夏日,等到秋末,却再也等不到小小承诺兑现的时候了。
  但此时此刻,当他看见靳以消瘦而虚弱的模样时,他的不甘皆化作了心疼,仅此一面,他心中便唯余一念:只要这个人平安就好了。
  傅明平息下自己翻涌的心绪,轻声唤道:“爷?长藉——”
  圜墙之内,正靠坐阖目的人忽地身子一颤,睁开眼,看清外头的人时,蓦地站起来,脚步踉跄地冲到栏边,眼中俱是震惊,两人相对无言,却又谁都不肯移开目光。
  许久后,靳以才道:“你瘦了。”声音虽然嘶哑,语气却是那样温柔,充满了怜惜。
  傅明几欲落泪,他强自按捺住心中泪意,摇头笑道:“比起爷受的苦,我这又何妨?”说着却不由咳了几声。
  “你身体不舒服?要紧吗?”
  “我无妨,偶染风寒而已,爷不必担心。”傅明伸出手,抚上靳以变得瘦削了的面庞,直直看向他更为深邃的双眸,“长藉,对不起,我没能早些来看你,也没能……”
  靳以抬手握住傅明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打断他的话道:“这怎能怪你?是我,让你担惊受怕了。”
  傅明摇摇头,脸上露出浅浅笑意来,“没事了,很快你就能回家了。”
  靳以似乎信了傅明的宽慰,亦笑道:“等我回去。虽然鉴楼的夏菜已经过时不候了,我带你去吃锅子,冬日里吃了暖和。不过,你得快些好起来,记得要请大夫,要喝药。”
  “好。”傅明轻轻点头,“等你回去,咱们,咱们……”低了头,话再难出口。
  靳以抬手,抚摸着他的发顶,温声安慰:“好了,不要再为我难过了。我虽然遭此一劫,被困此处,却也不是白白受苦的。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事,也更明白了许多事。”
  “你想明白了何事?”
  囿于圜墙之内,除了受审,靳以便只能每日独自一人环睹萧然,数不清多少个幽寂孤寒的白昼与煎熬难眠的黑夜,他一点点地追往事,思流景,想起自己未酬的壮志,想起尚待他光耀振兴的家族,想起家中依靠于自己的老弱妇孺……不甘、愤怨、惧怕时时侵蚀着他,让他如处水深火热。但每每此时,傅明的面容亦会悄然浮现,他带着笑,温柔地看着自己,如带着暖意的微风,将自己心中所有的苦楚悲愤与身上的伤痛寒气都缓缓驱散。
  今日,他日思夜想的人终于不在梦中,而在眼前了,靳以笑道:“想得最多的,是你。我想明白了,只要能够回去,回去你身边,便是此生至幸。若我们……此生再不能见,我竟奢望能够与你有来生,再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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