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龙很少说自己的事情,偶尔会问小老一些有趣的问题,只是这些问题,把他暴露的犹如赤身裸体一般。比如他少时,曾问过一个人若任自己拥抱、摔打、啃噬、摩挲,是不是就是喜欢的意思,还说是替朋友问的。”闻店主低头笑的很收敛,除了抖动的肩膀完全看不出他抑制的多用力。
“你如何回答?”司马奕不顾店主笑的多么花枝乱颤,只想知道答案。
“小老回答,是。”闻思远收了收笑意,再抬头,眼神很坚定。“所以他一直都知道,你心悦他,而你却毫不知情。他对你早生情愫,只是见你虽然百般依赖于他,却不似动情,所谓发乎情,止乎礼,相龙也只好委屈自己,将那份冲动压制在心底,等你自己慢慢发现。”
“相龙他,还问过些什么?”司马奕垂下睫,有些酸楚。
“房中秘书什么的。我们没有细谈,因为这小子用不上,哈哈哈哈。”店主笑的很放浪,只是笑过了,渐渐的,脸上带上了哀伤的神色。“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他向我诉苦,谈到你曾问他来我这处做甚?他本想在那时与你和盘托出,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一直以为,我与他只是从小亲近惯了,从未想过其他。我虽有妻妾,略懂男女之事,可是对于相龙,我却始终以为是依赖。”司马奕心中如刀绞,眼角有点泛红。
“相龙他此生活的洒脱,能为爱的人披荆斩棘,穷尽一生守护他周全,已经是他的理想了。他早就对你用情至深,只是你没有发觉,也许你早已对他倾心,你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你想知道,为何这几个月他总是要来我这儿,我可以告诉你。”店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烦请店主告知。”司马奕抬眼,请求的目光灼灼。
“相龙他说出了一趟远门,办了个差事,但是此事会伤及到自己的性命,为了保护你,不能让你知道,只好把所有始末,著成书简,留给你日后慢慢的看,想必你已经看过了。他将一生与你相识之事都记录下来,就是想让你此生莫要忘记他。但是他知道,你此生的抱负,不是我们眼前看到的,所以他也明白,你会好好活着,替他,替你们两个,活着。”闻思远像是郎中,可以治愈人心中的伤痕,不像是书社的店主,他的敏锐,他的恰到好处。
“相龙果真是明白我的。”司马奕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已经像是默念给自己听了。
“可是小老斗胆一劝,殿下还是放弃前仇旧恨吧,恐怕相龙也不忍让您为他披荆斩棘,奋力拼杀。”闻郎中盯着司马病人的目光,带着劝慰,带着疼惜。
“如果知道自己做一件事注定失败,您还会坚持么?”司马奕看似艰难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闻思远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但是他还是坚定的回答“为了我爱之人,我会。”
“我也会。”司马奕笑笑,为了给相龙报仇,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就算桓氏权势滔天,今日自己无人仰仗,还是不能就此终了,桓氏族人皆不可留,就算不能看着他们全族灭族,也要两败俱伤,之前的软弱与退缩,已经害了自己,害了相龙,不能再耽搁时日了,要利用可用之身,去做大事。
“可是,以公子现在的状态,怕是还未与人斗,自身便撑不住了罢。”闻店主盯着司马奕瘦弱的手腕。
“会稽是个好地方,我会在那里将养一段时间,再做打算。况且相龙这些手稿,不能诠释我与他一生之事,我要将其补充完善,这也要花费一些时日。”司马奕点了点头,示意店主放心。
“公子可愿将其著成书简交给小老贩售呢?旧例五五分成。”店主就是店主,小算盘珠子说扒拉就扒拉上了。
司马奕淡淡一笑,“店主保重。”随即起身,施了一礼,向店主道别。
“王爷保重。还是那句话,若有什么想问的,随时来小店罢。”闻店主已经知道,这位王爷此生应该不会再来了,若是再来,怕是只有遗物了。
“多谢店主的茶,很香。”司马奕道完这句,便挑开门帘出了店去。
年节里司马奕收到来自建康所赐的节礼,还夹带了谢安一封书信,大致意思就是司马昱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要他保重自己,静待时机东山再起。司马奕看过之后便付之一炬,自己也不是你谢石安,高卧东山就有人推举,暗下决心莫要在成事之前做无畏的纠缠。
没有几日,家中来了一位贵客,竟是桓温帐下参军顾恺之。他带来了一封北府军将军王恭的书信,并指点司马奕,若要脱离今时今日这个牢笼,需更换新身。此事也正是司马奕所虑之事,只是桓氏门客,如何轻信?顾恺之却不在意,也并不为自己辩驳,只是道桓氏以匡扶天下之名,实则谋朝篡位,其不臣之心人人得以诛之,司马氏江山需要北府军力量才可维持,是否要冒险一拼,全在司马奕一念间。
司马奕沉思不语,本想下逐客令,顾恺之反而先行告退,并拿出一卷画轴,交于他,道这是故人所托,现交于此处保管,便匆匆的离开了。来人走后,司马奕打开那卷画轴,居然是相龙的一副画像,所绘之处,惟妙惟肖,犹如本人。司马奕想起,当初他与相龙闲谈时,提起顾恺之善丹青之事,没有想到相龙当初果然与他书信,心中一股暖意。为了这个人,再难,自己也要努力的活着,活着才有机会。
(前尘往事完)
作者有话要说: 前尘往事是主要是司马奕和相龙的故事,因为这些,司马奕的命运被改变,所以他不会忘记仇恨。下一章开始就是桓玄与谢珝的故事啦,不过相龙与司马奕这对的过往还会再回忆几次,毕竟谢珝宝宝的新世界大门也是要打开的,不要走开,小老努力码字中,后面会更加精彩的。
第18章 桓灵宝成人授洗马,封二少劝玄入京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郡公桓玄,五岁袭爵,风神疏朗,博综艺术,特封为太子洗马,钦此。”
“臣领旨,谢恩。”桓玄接过宫中内侍官宣读的圣旨,抬手令内使送其出门,又展开圣旨看了看,随即草草的一合,便递给了下人,示意拿下去罢。
“公子今日才被朝廷封授为太子洗马,真是屈才啊。”一个嘶哑而低沉的声音从后殿而出,来人是个蒙着半边脸的参将,五十岁上下,身材高挑却羸弱,是当年随谢安帐下参与过淝水之战的有功之臣,谢安病故后便由顾恺之推举到桓玄处供职,此人十分博学,且目光长远,倍受桓玄赏识。
“陶先生,今日身体如何?刚才朝中的圣旨,您已经知晓了。”桓玄显得十分恭敬。
“公子有鲲鹏之志,却无所施展,朝廷百般排抑,恐怕也不能拦住公子的去路的。”陶姜先生不急不缓的道。
“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桓玄高声的叹道,还是有些不满之情。
“公子不必急迫,朝廷现在忌惮当年桓公的事,还无法重用,厚积薄发,机遇不可错失,公子当有所准备。”陶姜先生说罢便垂手,目光炯炯望着桓玄。
“敬道听先生之言,使妙音游说当今琅琊王司马道子,才得此虚职,也实属不易了。”桓玄有些垂头丧气。
“成大事者何惧小节,按部就班罢。”陶姜安抚道。
“敬道自当听从先生教诲,只是先生近来食少多叹,不可过于劳累,快快歇息去罢。”桓玄微微一揖,便算是送先生了。
看着陶姜退去的身影,桓玄不禁回想。五岁时,父亲大司马桓温病逝了,遗命最幼子的自己承袭爵位,当时他的二哥心中不忿,起兵妄图强抢爵位,多亏了叔父桓冲和长兄桓伟拼护,使得自己今日才安享这南郡公之位。世人对父亲当年的评价极为尖刻,多是绝口不提父亲三次北伐的功劳,却批判他当年逼退废帝司马奕,总揽朝权,欲封九锡,乃当朝第一乱臣贼子。为此,自己年满二十又三才得到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虚职吗,虽然荆湘二郡多是桓氏的旧部势力,只是无处施展,令人不忿。
不过,今日朝廷已派人降旨提拔,自己自当进京回礼以示恭敬,便令属下从人打点行装,又命人拜帖封府二公子封尚通往。
封氏一族是桓家的铁杆旧部,这位二公子只比桓玄大一岁,是整个南郡城中最纨绔的子弟,连建康城都知道此人名号,幸好其长兄十分稳重,府内事物、军机要案都处理的妥妥当当,不然他封氏是要毁在此人手中了。桓玄酷爱古籍,也善玄学清谈,文质彬彬的一位翩翩公子,竟然因为年龄相仿,结识了这位不学无术,花天酒地的封尚封二公子,真是命中注定,该有此劫。
一路上往建康城去,也确实不能没有这位善于寻美食佳酿的封二公子,仰仗这位的好吃懒做为本行的富家少爷,吃吃住住,走走停停,赏遍名胜古迹,探寻风花雪月,路途上十分逍遥。
刚进了建康城,封少爷就急不可耐向桓玄介绍起这建康的风物人情,“建康城最好的酒楼在清溪桥边,京城地界,天子脚下,那叫一个繁华,所有的好去处都汇集在那附近,我们也无处落脚,就住在那边罢。其实,本来有两个地方是都要去的,只是那闻记书社老板当年病逝后,就少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