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拎着排骨和布回来,推开西偏房的门就看到谢小七躺在炕上呼呼大睡。谢琅朝他脸上拧一把,小七扑棱一下坐起来。
“三爷?!”
谢琅:“睡得早起得晚,还没到晌午又睡,你都快赶上咱家那只白罴了。”
“太舒服啦。”小七揉揉眼角,穿上棉衣,“晌午了?我去烧火。”
谢琅嗯一声,往外走,“下午不准再睡了。”
“东方先生过来,我想睡也没法睡。”小七穿上谢琅亲手给他做的,歪歪斜斜的棉鞋,“东方先生要是知道咱家有这么暖和的地儿,他得天天来。”
谢琅:“隔壁是上林苑,他不敢。”
“对哦,我都忘了。”小七揉揉脑袋,拽掉几根头发,“三爷,我的头发好长,你帮我剪一下吧。”
谢琅点头,“吃过饭就剪。头发别乱扔,过些天去给你爹和我爹娘添坟,把头发在他们坟前烧了。”
“为何?”小七不懂。
谢琅胡诌道,“他们看到你的头发乌黑,就知道你身体极好,日子也好。因为吃不好睡不好的人头发就像他的脸色一样枯黄。”
“好像还真是这样。”小七仔细想想,“我小时候的头发就像草一样。”低头看看掉落的几根头发,小七一步跑到谢琅身边。
谢琅吓一跳,“怎么了?”
“三爷,谢谢你。”小七看着谢琅的眼睛认真道。
谢琅疑惑不解,“好好的谢什么?”
“没有你就没有我啊。”小七道。
谢琅笑道:“我当什么事呢。看缸里还有没有水?有就烧点热水我洗菜洗肉。”
“我——”小七的肚子咕噜一声,把他到嘴边的话憋回去。小七朝他肚子上一巴掌,“也不知道你怎么就这么饿。睡半天起来就要吃,你好意思吗你?”
谢琅脚下一踉跄,稳住身体,扭头见小七盯着他自己的肚子,朝他额头上一下,“烧水去!”
小七捂着脑门,委屈巴巴,“我在和我的肚子讲道理。”
“再不去换我和你讲。”谢琅道。
小七连忙去舀水、生火。
“主人,没米了。”
谢琅循声看到是他家那位年龄最大的奴仆,名字很简单,就叫张大,很会做活,菜是他种的,鸡圈、鸭圈和牲口圈也是他领着另外四人盖的。
“我差点忘了。”谢琅指着南边,“最那头的房里有土豆、栗米、小麦和糜子,想吃什么搬什么。对了,地窖里还有红薯,想吃就去拿。我和小七不甚吃,给我留点红薯种子就行了。”
张大试探着问,“小人随便拿?”
“吃什么拿什么。我估计你们的粮食也该吃完了。”谢琅道,“油还有吗?”
奴隶没月钱,主人家给口吃的就行了。即便这样,张大以前想吃顿饱饭都难。张大不想被活活饿死,便不好好干活。他的前主人见他偷懒,就把他卖了。买主正是卫青。
张大随卫青来到谢琅家,见他家极其简陋,跟前主人相比,便以为谢琅比他前主人还小气。
张大住进来的第一天,谢琅就拉来许多米和小麦,以至于张大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琅把粮食放下,消失两个月,见到他们第一句就问粮食还够不够吃。张大才敢相信他们苦尽甘来,碰到个好人。
今早做饭,张大发现米缸空了,算一下他们一个月吃掉一石米,就不好意思来找谢琅。担心谢琅嫌他们是饭桶。
不吃粮食回头没力气做事,又担心谢琅把他们卖掉,犹豫半天,肚子都开始叫了,张大才磨磨蹭蹭过来。
想象中的责骂没有,还问他有没有油,张大瞬间红了眼眶。
谢琅吓一跳,“油被老鼠祸祸了?”
“不是,没有,还有。”
谢琅皱眉,“那你哭什么?”
小七能理解,“他是感动的,三爷。”
谢琅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既然还有,就去做饭吧。”
“跟我去拿。”小七把柴往里塞一下,站起来,“再叫两个人过来。”
张大不敢自己去搬粮食,闻言立刻去后面喊人。
小七爱吃糜子糕和白米以及各种面食。打开粮食房,小七让张大等人搬两袋栗米和一袋土豆,又给他们掏一袋红薯。小七还是觉得这么多勉强够吃到除夕,到灶房就说,“三爷,他们整日闲着没事干,让他们看着驴磨面吧。”
“你跟他们说了?”谢琅这边的面缸也快空了。
小七:“还没有。”
“你去跟他们说一声,用大石磨。”谢琅这里有两个石磨,小的平时磨豆浆,就放在灶房里。大的只磨过糜子,“跟他们说多磨几次,麦麸留着喂鸡鸭。”
小七到门口想到他家没小鸡,“用麦麸喂老母鸡?”
“留到开春养小鸡。”谢琅道。
麦麸也不能放太久,开春还行,不会浪费,小七放心下来就去后院交代下去。
吃太多主食人容易犯困,西偏房又暖和,小七怕他自己犯困,用饭的时候都没容谢琅开口,就把馒头掰开给谢琅一大半。
谢琅也担心他没吃饱心慌,给他盛一盆排骨汤和排骨。
小七见盆比他的脸还大,忍不住皱眉,“三爷,您喂猪啊。”
“吃吃看啊。”谢琅笑道。
小七叹气,“再看我也吃不完啊。”
一炷香后,盆里只剩几口汤,小七朝自己肚子上一巴掌,“你属饭桶的?!”
谢琅:“你——”
“主人!”
谢琅下去把门打开,见又是张大,“出什么事了?”
“馆陶大长公主来了。”谢琅和小七整日在屋里窝着,张大等人不好意思。吃饱喝足,就抄着手在院子里闲逛。或打扫庭院,或喂牲口,偶尔充当门房,帮谢琅迎客。
谢琅:“谁?”
“陛下的姑母,大长公主。”张大道。
谢琅忙问:“在哪儿?”说着就往外走。
“三爷,等等,饭菜。”小七连忙叫住他。
谢琅:“我吃饱了。你不吃就端灶房里。”低头一看他趿拉着鞋,连忙把鞋穿好,“人在哪儿?”
“在门口。”张大躬身道。
谢琅想一下,“小七,烧点热水煮茶。”
小七跳到地上,就把菜盆和馍筐往灶房里送。
关上灶房门,跑到西厢房,小七听到脚步声,勾头一看,馆陶随谢琅进来。小七犹豫片刻,挠挠头出去,“草民拜见大长公主。”
“免礼。”馆陶指着小七,“这就是三公子家的那孩子?听说跟东方朔学文识字,我以为他在东方朔那儿,也没准备什么——”
“谁说我?三公子,你家来客了?”
谢琅忍不住叹气,“公主来了。”
“什么公——大,大长公主怎么会在这儿?”
话被打断,馆陶面露不快,“你怎么会在这儿?”
“下官来给小七讲文章。”东方朔老老实实说。
馆陶不禁看一眼小七,东方朔亲自登门啊。
“是去书房还是去那儿?”馆陶看一眼堂屋。
谢琅指着西偏房,“移到那儿去了。大长公主请进。”做个请进的手势,就趁她转身之际,给小七使个眼色,看好东方朔。
小七点一下头,就冲东方朔招招手。
东方朔大步进去,轻呼一声,“好暖和。三公子烧几个炉子?”
“这里暖和。”小七指着炕,“先生今日怎来这么早?”
东方朔摸摸被褥,“我的天!这是——”
“小点声。”小七连忙打断他的话。
东方朔想着谢琅和小七不会跑,什么时候问都行,“大长公主来干什么?”压低声音,“小七,她是不是看上你三爷了?”
“你说——”
东方朔连忙捂住他的嘴,“小点声。”
“你胡说什么。”小七瞪他一眼,“我三爷岂是她可肖想的。”
东方朔:“我知道你三爷不凡,可她不知道。不是那种事,她来作甚?”
“我把门打开一点,咱们听听。”小七轻轻把门打开一半,“敢为难三爷,我就去上林苑找人。”
谢琅其实比东方朔和小七更好奇,“公主来找草民是有什么事吗?”
馆陶想起接下来要说的话,笑眯了眼,“也不是什么大事。方才从这边经过,见三公子家的门敞开着,想到三公子大概还不知道江充已被陛下贬为庶民,特来告诉三公子。”
“何时?”谢琅忙问。
馆陶:“今日上午。”
小七明白了,“先生,来这么早就是想跟我三爷说这事?”
东方朔朝北面的堂屋看一眼,一个劲撇嘴。
小七知道自己猜对了,见炉子上冒烟,往里面撒一把茶叶,“我去给公主倒茶,等我一会儿。”
“我来。”东方朔拎起陶壶,“顺便帮三公子送客。”
馆陶不喜欢他,小七刚才就看出来了,不敢让他过去,“我三爷知道怎么送客。”
“公主很会讨好像你三爷这么大的人。”东方朔道。
小七都想给他一脚,这人脑袋里就不能想些别的么,“不信咱打个赌,最多一炷香,公主就会自己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