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息道:“恐怕陛下心意已决,我等如何言说都是没有用的。”
“就算没用,那也必须要说,你且想想天下人会如何看陛下?”秦稹急切道,“陛下登位几年,做了多少利国利民的好事,可若因为这么一件坏了名声,旁人只会骂他是个昏君。”
说到昏君两个字,秦稹着实不解气,“眼下我觉得,陛下就已经成了昏君,从前多么贤明的陛下,怎么就现在这样子?前年选男妃,去年册贵妃,今年……呵,好得很,自个儿都怀孕了!不行,我这就去勤政殿找陛下谏言!齐阁老是否同去?”
齐阁老揉了揉眉心,感觉心里好累,他虽然没有秦稹这般气愤难当,但也没有完全理解贺珏的心思。他只想回家去看新生的孙儿,好不容易将儿子盼回来了,朝堂上这些糟心事能少一桩就少一桩吧。
“乐之在家中陪伴郡主,我回去问问他,让他去劝陛下吧。”齐阁老如此说道。
秦稹一想,嗯,还挺有道理,于是道:“那就拜托齐阁老跟小齐大人了。”
其他臣子有的见齐阁老反应并不强烈,遂也缩了心思,找了借口归去,有的声称事务繁忙,直接去了衙门当班。到最后留在秦稹身边的不过四五个人,他看着这四五个同僚,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就任由陛下这般作弄?
勤政殿。
贺珏一回来就立刻吩咐了张福,守紧殿门,任何人求见都不见。张福消息灵通,听了太极殿上的传言,行事愈发战战兢兢,勒令手底下一帮小宫人亦只管低头做事,外头有想打听的,一概推说不知道。
素来敏锐的他,立时觉得从今日起,朝堂上怕是要掀起一场风雨来。
“师傅,永寿宫影卫大人那边有请,您去一趟吧。”张小喜听从靳久夜的吩咐赶过来。
张福连忙打听:“可说了什么事?”
“瞧似影卫大人有话想问。”张小喜猜测道。
张福仔细琢磨了一下,“难道跟今日太极殿发生的事有关?”
张小喜摇了摇头,张福心里揣着疑问去见了靳久夜,靳久夜的伤还没完全好,被贺珏关在永寿宫不许出门,就连那个孩子也被带在身边,只是身边人嘴严,被贺珏下了死命令,不曾往外泄露罢了。
“奴才给影卫大人请安。”张福心里怀着忐忑。
靳久夜倒挺随便的,“张宫人,我今日请你过来,是有一事想求教。”
“影卫大人请问,奴才定知无不言。”张福愈发恭敬,靳久夜沉默了片刻,开口:“你知道几月前陛下曾赠我一道平安符,是从哪里求来的么?”
张福本做好了今日被质问的准备,哪想竟是这样简单的问题,一时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高兴。
“是陛下趁中秋祭祀找高僧求的,须得每日跪在佛前念祈福经,连着一月才行。”
“连着一月?”靳久夜被这样突如起来的真相砸得晕头转向,“你是说,陛下为我念经一个月?”
“正是。”张福详细解释道,“那道平安符是陛下亲自求的,日日腾出三个时辰去宝华殿跪佛,后来请了空大师开光……”
剩余的话,靳久夜再也听不进去,他恍然想起中秋那日出任务,贺珏骑马追了他半夜,最后只送了一张平安符,接着又狂奔半夜回宫。
“陛下日前在玉石关受伤,我也想为他求一道符,兴许管用。”靳久夜说出自己的目的。
张福欣喜道:“那自是再好不过,奴才这便去安排,可否暂时不教陛下知道?”
“嗯,好,你安排便是。”靳久夜心里还念着那夜的情形,那时候主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浮现在脑海中,让他一点一点思量起来。
“影卫大人,奴才还斗胆恳请。”张福犹豫着没有告退,靳久夜回过神来,问:“何事?”
张福踌躇道:“好教影卫大人知道,今日太极殿上,陛下说了惊天之言,恐怕有损君上威严。”
“说了什么话?”靳久夜心觉不好,果然,张福道:“陛下说,他怀孕了。”
“什么?”靳久夜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话,他知道流言的厉害,主子这般说法就是引祸上身,就算要怀孕也应当是他怀,怎么能劳累主子。
黑衣冷面的影卫大人,当即撇下身边所有人,直奔勤政殿。
第61章 心如灯火摇曳。
勤政殿的宫人们听从了贺珏的吩咐, 紧闭殿门,任何人都不能进殿一步。秦稹携同几个臣子在殿外求见,等候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贺珏出来回话, 问那些小宫人, 个个都说不知道, 垂眉顺目地立着, 想要发火又实在找不到一丁点错处。
靳久夜就在这个时候从外头宫道上进来, 秦稹见了立时迎上去, 语气毫不收敛讽刺之意,“影卫大人好手段。”
“太极殿上的事我听说了。”靳久夜开口, “陛下着实荒唐,我这便去劝他。”
秦稹满肚子的话突然就卡壳了,他没想到靳久夜居然赞同他的观点,跟他是同一阵营的, 憋了好半晌才道:“那就有劳影卫大人了。”
“无妨。”靳久夜说完这句, 不再耽搁直接往勤政殿走,宫人们没拦着他。
他们都知道, 依照这位的恩宠,陛下就算不见天下所有人,也不可能不见影卫大人。更何况,就算他们动手想拦, 可以影卫大人的身手, 也是拦不住的。
于是靳久夜直接进了勤政殿, 贺珏正在殿中看书,听见响动抬眼一看, “你怎么过来了?”
“主子。”靳久夜走近了,贺珏就向他招招手, 示意他到身前来,“那孩子怎么样了?”
“吃得挺多。”靳久夜道,他到现在还是不习惯照顾一个幼小的婴儿,所幸有乳母并几个宫人看顾,他也就是日常陪着罢了。
“吃得多长得快。”贺珏笑道,“这点像你,你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靳久夜没觉得自己吃得多,但主子这么说了,“那属下少吃点。”
“可别。”贺珏连忙阻止道,“朕又不是养不起你,干嘛少吃点?再说了伤也没养好,人也没养结实,若不多吃点,朕如何吃掉你?”
说到最后半句,贺珏拉过靳久夜的手摩挲,只想将人揉捏进怀里。
靳久夜点头道:“是,听主子的,那属下以后多吃一点。”
这话逗得贺珏哈哈大笑,直接将人搂在了怀里,“夜哥儿是想早点被朕吃掉么?你若是在这里,朕没法看书了。”
靳久夜从贺珏的怀里离开,他随手整理了一下书案上的奏折,一封一封叠得整齐,贺珏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一行,嘴角总是带着笑。
“不如帮朕磨墨。”
“好。”靳久夜转到书案的另一边,拿起墨条便开始动手,他身形站得笔直,动作有条不紊,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贺珏眉目带笑,看了好一会儿才静下心,将刚才整理过的折子拿起来批阅,两人相对无言,殿中静默了许久,只有轻微的磨墨声和翻阅的沙沙声。
“主子,属下有一件事想说。”靳久夜在心里想过无数遍,终于忍不住开口。
“想说什么?”贺珏问。
“主子今日在太极殿上,是否太过激进了些?”靳久夜观察着贺珏的神情,贺珏脸上并无表情,他心里忽然开始忐忑,一种从未有过的被审判一样的忐忑。
“属下不应妄议朝政,只是主子乃一国之君,我不想主子因为此事而遭人诟病。”
贺珏点点头,“你说得没错,那你可知朕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
靳久夜摇头,表示疑问。
贺珏叹息一声,“朕不愿让你跟别的女人相提并论,朕的后宫也不想再有其他人,朕说过,那个孩子就是你的儿子。”
“所以主子不想再有皇嗣了吗?”靳久夜垂目。
“是。”贺珏坦诚道,“朕做不到,现在不能,将来也不能,你看你又不能替朕生个孩子,朕有什么办法?”
“主子想要以皇嗣之名堵悠悠众口,所以想让那个孩子的存在名正言顺,哪怕看上去名正言顺。”靳久夜很快就明白贺珏的意图,“可是……没有这个必要的。”
“什么叫没有必要?”贺珏问。
靳久夜沉默,贺珏又道:“你应该知道,朕这么做都是为了谁。”
“如果非要把他当做属下的孩子,非要担上这样一个名声,那主子为何不让属下怀孕?”
贺珏听到此言,突然嗤笑一声,“是啊,朕为什么不让你担这个名声,连你都认为这个名声不好,那朕又怎么舍得让你担?”
“属下没什么的。”靳久夜强调,贺珏摇了摇头,“你不必再说了。”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甚至沉默中还蕴含着对抗。
“属下觉得,主子不应宣告怀孕一事,不若收回成命吧。”靳久夜依然坚持。
“靳久夜。”贺珏突然直呼其名,“你不要太过分了。”
“属下知错。”黑衣男人告罪,跪地俯首间仍然道,“请主子收回。”
贺珏盯着男人的脑袋,很想伸手锤两下,最终忍住了,他站起身,往窗台那边去。
“主子……”靳久夜转身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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