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回春嗫嗫不肯退。
贺珏怒狠了,欲抬脚将其踹开,齐乐之连忙上前拦,“陛下,苏太医方才去玄衣司看过了,那边定然有太医院看顾,这会儿大人过来回陛下话,陛下不妨耐下性子听一听。”
贺珏闻言,“说吧。”
苏回春喘了口气,颤颤巍巍开口,“影卫大人的病情来势汹汹,又不让臣等近身查看,且刚从南方湿热之地回来,臣担心是瘟疫之症……”
“那你来寻朕作甚?”贺珏气炸了,“靳久夜那性子你也清楚,他常用的药也是太医院开的,若他没了意识不听使唤,便让玄衣司暗侍卫绑了,你自然能望闻问切查个明白。”
“他都病了,几个暗侍卫还压不住他么?”贺珏越想越气,“朕去看看!”
“陛下……”苏回春又拦,“若是影卫大人犯老毛病,臣也有法子诊治,只是……”
苏回春下意识看了一眼在场的齐乐之,贺珏怒不可遏,“吞吞吐吐作甚?”
“臣听闻,影卫大人昨夜宿在勤政殿……”苏回春小心翼翼地瞥着贺珏的脸色,“陛下与影卫大人接触甚密,不妨让臣先把脉查看一下龙体。”
果然,这话一出口,齐乐之的神色也古怪了一瞬。
他想起方才贺珏说的几个关键词,兄弟,没心思,尚不知……种种迹象表明,贺珏念着那人时日已久,必然是常在身边见着的,多半藏了些只能看不能碰的苦楚。而眼下以贺珏对靳久夜的重视,齐乐之觉得真相仿佛呼之欲出。
贺珏没察觉齐乐之的猜测,他听了苏回春的话,脸色难看至极,“朕好得很,不必瞧!”
苏回春哪里肯,跪求道:“陛下,龙体为重啊!若真染了疫情在宫里,臣不得不力保陛下而弃他人……”
“你想得真够长远的!”贺珏气笑了,“靳久夜的身子朕昨夜看过,他身上有伤,连着几日奔波没有及时处理,昨夜才将将敷上药,若有烧热也是那伤引起的。”
“可……”苏回春犹疑地开口,“影卫大人从前也受伤无数,有次差点儿连命都没了,也不像今日这般……臣实在不放心,不若陛下容臣观一观脉象,也算是对朝野上下有个交代。要知道,疫情通常从口舌唾液,伤处血液,以及……”
“够了。”贺珏再不制止,这太医院的老学究还不知说出什么来,“你要看便看吧。”
他走到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伸出手腕搭在扶手上,一副你要看赶紧看的不耐烦样子。
苏回春跪坐在贺珏跟前,小心翼翼地搭上贺珏的手腕,捏了脉闭眼凝神,过了一会儿,喜道:“陛下果然无虞,只是体内火气重,可得静心养性。”
贺珏嗯了一声,“既如此,苏太医还不赶紧回玄衣司?朕今日凭着你这般闹腾,你若耽搁了靳久夜的伤情,那便新账旧账一起算!”
苏回春连连称是,窝着像只鹌鹑,刚才那不怕死的气势全没了。
又成了一个糟老头似的。
玄衣司。
靳久夜的居所一如寻常暗侍卫,一间不甚宽敞的屋子,窗户开着,还能见着亮。
贺珏踏进屋内,便觉得逼仄了许多,往常也念了几回换个地方,偏生靳久夜说他不常住,权当偶尔休憩之地,实在用不着铺张浪费。
这人什么地方没待过,连臭水沟都能窝一宿,贺珏拗不过他便由着去了。
偶尔这人带着一身伤回来,他便拉着人同寝同食,逼着人吃好睡好养好伤才作罢。否则这人就跟铁打的,改明儿又带着任务出去了。
好像刀子不出鞘,出鞘不见血,便能要了他的命似的。
贺珏走近前,见靳久夜面朝外趴在床上,眉头微微皱着,似是不太舒服。
“怎么让你家大人这般躺着?”贺珏质问旁边的暗侍卫。
暗侍卫为难道:“头儿背上有伤,不能平躺了。”
连他也佝偻着背,说一句话都忍不住龇牙咧嘴,贺珏起了疑,“今日玄衣司怎么了?”
暗侍卫连忙跪下,“陛下恕罪,昨儿夜地牢出了纰漏,值守的都被罚了,头儿也罚了自个儿。”
“他……”贺珏想为靳久夜争辩两句,忽然又想起这人的臭脾气,不免叹了口气,“是朕昨儿留了他在勤政殿,他既不当值,何苦这样受罚?再者玄衣司出再大的纰漏,有朕在,有他靳久夜在,又能算什么?”
贺珏伸手触及靳久夜前额,烧热滚烫,他心里一揪,语气也不好了,“他腹上也有伤,伤得极重,想来是与贼人交战时中了杀招,好在没丢了性命。你们这般让他躺着,压迫着伤口又该出血了。”
靳久夜自己不说,旁人不会得知他身上带了几处伤,他素来硬挺着,任何时候都像一把锋利的剑,永不弯折。
现下听了贺珏的话,那暗侍卫眼眶都快红了,“头儿扛了五十杖,杖杖没留情,只怕腰背都烂了。”
“你们!”贺珏闻言,一口怒气冲上心头,可临了想着是这昏迷不醒的人下的令,只好把那怒气又咽了回去。
“玄衣司的风气,朕改日得给你们好生正正!”贺珏冷冷道,“都不要命了!拖着病体还这般折腾,活该今日倒在床上起不来!”
贺珏一甩袖,怒发冲冠地撤后一步,刚好给苏回春腾了个位置。
苏回春近前,却不敢碰靳久夜,生怕被传闻中出招即索命的影卫大人一招误伤了。
毕竟影卫大人不省人事的时候,也能提着刀砍人。
“陛下,还得您出出声。”苏回春可怜兮兮地望着贺珏。
贺珏只好又上前,直接坐在了靳久夜的床上,“朕按着他,你把脉吧。”
“是伤久不治引起的烧热。”苏回春定了定心,将瘟疫排除在外,“影卫大人体内淤积,怕是有内伤……”
“内伤?”贺珏不解。
苏回春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贺珏,“再者影卫大人体弱,今日又受了五十杖,是个铁人也扛不住了。约莫早晨就烧了热,臣开几服药先煎着用,外伤也得处理好了,待会儿将衣裳都扒了,上了药也不必穿了。”
听苏回春的意思,靳久夜没有大碍,贺珏也放了心。
他就知道这人是铜墙铁壁做的,哪能那么容易就倒下了?贺珏自诩自己能活百岁,后半辈子离了靳久夜不行,这人定然也要长命百岁的。
苏回春开了药方,吩咐了用法禁忌,那厢靳久夜也没折腾,许是贺珏在场他心有所感,由着一旁的暗侍卫替他脱了衣裳,上了药。
贺珏亲眼见到那人血肉模糊的后背,心里又是一揪,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暗自决定等这人醒了,非要好生教训一顿不可,哪有这般折腾自己的?他分明嘱咐了,要回玄衣司好生养着,可谁曾想转眼没盯上就出了这等事。
烧热不退,昏迷不醒。
好得很,还是头一遭呢。
贺珏气压太低,威望甚重。屋里伺候的两名暗侍卫额头冒了一层冷汗,上药的手都禁不住抖。
陛下的眼神如芒在背,仿佛要将人吃了似的。
他俩互觑一眼,待贺珏与苏回春往屋外走去,禁不住低声议论:“陛下……陛下这回动了真怒,是要惩治我等?”
年纪稍大些的回道:“待头儿醒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若头儿不醒,咱们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那人只觉得后脖颈发凉,好像悬着一把刀似的。
岂不料同僚又叹息:“头儿若今日能醒,那便是皆大欢喜,若明日醒,也算好事,若后日醒,咱们玄衣司得被折腾个底朝天。”
听到这话,那人不敢再言了,只沉默着替靳久夜整理换下的衣裳。
白色中衣又浸了血,那暗侍卫叠了叠,忽然看到袖口处绣了一朵红梅,他愣了下,“这是什么?”
当朝尚红,以正红色为尊,天子朝服便是红衣绣着金丝云纹,寻常百姓除非婚嫁喜事,不得用红。更别说用红色绣花了,要是传出去便是欺君之罪。
年纪稍大的拿过来仔细瞧了瞧,“我记得头儿一贯穿黑衣,左右就那么几套,内里也是纯白,不曾捯饬些花纹图案的。”
“头儿昨儿夜歇在勤政殿,这是刚换下的。”两个大男人彼此对视片刻,又瞧了一眼那红梅,“像是袖口破了,特地绣花缝补的,头儿没这个手艺,他那双手只会拿刀砍人,那这……”
不敢再说了。
再说也该要犯欺君之罪了。
两人默契地闭了口,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紧赶着拿上衣裳出了屋洗去。
第5章 夜哥儿。
靳久夜傍晚时分醒了,贺珏在勤政殿批折子,得到消息后又去看他。
当今陛下一天两回进玄衣司,走得比御花园还勤,玄衣司众人皆战战兢兢,连值守地牢的暗侍卫都挺直了腰背,免得天子一时兴起来个地牢一日游。
“朕都听说了。”贺珏大步跨进门,身后跟了一个小宫人,臂弯处提着沉重的食盒。
靳久夜欲从床上下来,被贺珏按住了,“坐着。”
他亲自从食盒里端来吃食,“太医嘱咐,你只能吃些清淡的,别怪朕克扣你吃食,改日好全了,大酒大肉任你挑,朕陪你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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