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汉子顿生警觉。
洛寻风道,“实不相瞒,我弟弟因为吃了你们当时给他的止疼药,导致双目失明了,还请你们带我去找下当时开药的大夫,我想寻找救治我弟弟眼睛的方法。”
汉子皱起眉头,看着站在面前似乎与常人无异的肃羽,问,“他?失明了?”
洛寻风点了点头,心叹旁人又怎知肃羽的倔强。青年不愿示弱于人,再难过的事情也咬牙硬扛。一路上,客栈住宿,只带他熟悉一次屋内摆设,他便默默记住;平日行动,宁可自己手上摸索得伤痕累累,也不愿开一句口,因为这样,洛寻风生气过、心疼过,最后只好妥协,在给到肃羽足够空间的情况下尽可能的保护着他。
汉子来到肃羽身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肃羽眼神果真没有聚焦,他扭头责问他妹妹道,“你那天没告诉他那个止疼药不能多吃吗?”
“她说了,是我自己吃得太多,不怪她。”肃羽忙解释道。他感到洛寻风伸手扶上了他的肩。
年轻汉子对洛寻风道,“喏,是你弟弟自己说的,这事不能怪我们。”
洛寻风道,“我明白,我们只是想从大夫那里问到那个止疼药的配方,以便找名医诊治时好对症下药。”
“哦……这样啊,”汉子挠了挠头,对他妹妹道,“小云,你带他们去找徐大夫吧。”
“好。”他妹妹来到洛寻风和肃羽跟前。
“等一下。”那汉子忽然叫住了他们,他把银票递过去,“这银票你们还是收回去吧,看病可能要花很多钱呢。”
“……”洛寻风心生感动,道,“梅兄弟不必担心,看病的钱我们还是有的。”
“你们果然有些不对劲。”汉子挑起眉,“你这么有钱,怎么会让你弟弟做人家的护院?”
洛寻风抬手扶额……放下手时,他脸上一片悲恸,他对梅家哥哥道,“梅兄弟,其实,我和我弟弟是最近才相认的,我家乃是做生意的,弟弟小时候被人拐走,父母临终前嘱托我一定要找到他,直到最近,我才在一个生意伙伴家里遇到他,没想到他当了人家的护院,而且受伤失明了……呜呜呜……”他拉起肃羽的手道,“弟弟,大哥真是没用,现在才找到你,害你吃了许多苦,大哥真的很想赶快治好你、好好弥补你啊……”
“……”肃羽眉头微动。
洛寻风见他明明蹙起眉,嘴角却像在忍笑,立刻悄悄在他手上掐了一下。
就见肃羽眉头深拧,磕磕巴巴的道,“哥……你别难过,我没事的,能和你团聚,我已经别无所求了……”
这还差不多,洛寻风心里道。
忽然,“哇”的哭声响起,把洛寻风和肃羽吓了一跳。
梅家哥哥看着自家妹妹揉眼大哭的样子,怔道,“你哭什么?”
他妹妹抽泣着道,“我、我觉得心里好难受……”,她看向肃羽道,“大哥哥,你不是说自己变成大雁了吗,怎么又会变成人,还看不见了?”
肃羽:“……”
洛寻风眉毛一跳,“变成大雁?”
“是啊,”小姑娘道,“他那天伤得好重,我和我哥都劝他别走,他说,他要变成一只‘大雁’,然后就走了……”
“……”肃羽一只手捂住了脸。
洛寻风蹙眉略略思索,继而抬手掩住了嘴,从他渐渐弯如月牙的眉眼,不难看出他的笑意。
他笑了好久,直到看到梅家兄妹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这才放下手,干咳了下道,“我们去找徐大夫吧。”
……
弥漫着草药味道的屋子里,洛寻风陪肃羽坐在桌边,眼前是年过半百的徐大夫,他神色凝重的帮肃羽号了脉,再绕过桌子来到他身前,翻着他的眼皮仔细看了看,转身拿来了一套银针。
他拿出一根细针,朝着肃羽眼眶附近的穴位捻了进去。
肃羽闭起了眼睛。
徐大夫观察着他的样子,又很快扎下三针。
细密的冷汗布上了肃羽的额头,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大夫!”洛寻风紧张的握住肃羽的手。
“喊什么?疼是好事,知道吗?”徐大夫觑了洛寻风一眼,他将肃羽脸上的银针慢慢拔除,对肃羽道,“小伙子,你都这么大了,你哥哥还把你当成个小孩一样心疼嘞。”
肃羽脸上一红,低声对洛寻风道,“哥,我没事。”
洛寻风抬袖帮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问徐大夫,“他的眼睛如何?”
徐大夫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先说好消息。”洛寻风道。
“好消息是,他眼部的筋脉还有明显痛觉,说明还没有坏死。”徐大夫道,他想了想问肃羽,“小伙子,你之前是不是吃过什么补身体的灵药?”
“嗯。”肃羽含糊的答道,他和洛寻风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出云寨和赤瞳。
“那就难怪了,那灵药提升了你筋脉的耐受性,若非如此,你的眼睛恐怕已经没救了。”
“那现在呢?”洛寻风忙问。
“现在啊,我可以把我的止疼药方给你们,你们去寻一个擅长针灸的名医,汤药配合针灸,多多刺激他眼部的筋脉,说不定还有复明的可能。”
“我就说,一定会有希望的!”洛寻风激动起来,他在肃羽的脸上也看到了明显的喜色。
“哎,还有个坏消息,”徐大夫道。
“什么……坏消息?”
“这针灸恐怕要治疗好久,到时候只会比现在更痛。”
“……”洛寻风握紧了肃羽的手,问徐大夫,“一定会这样吗?”
“你要是不信,等找到更好的大夫再问问呗。”徐大夫道。
肃羽反手握住洛寻风的手,对徐大夫道,“明白了,我忍得住。”
“忍得住你哥哥这般神经兮兮的紧张你?”
“……忍得住痛。”肃羽有些尴尬的道。
徐大夫笑了笑,开始收拾银针,边收边道,“你能忍痛,我是知道的。不过你这身体啊,可不能再折腾了,之前吃灵药补的,都被你后来的伤给亏完了。”
正说着,门口传来了一个粗犷含糊的声音——
“老头,我来拿药了。”
徐大夫脸色一沉,道,“呵,忍不住痛的人来了。”
就见一个拄着拐棍、穿着邋遢的汉子走了进来。
他一条裤管空荡荡的,胡子拉碴,身上散发着一股熏人的酒气。
“老头,给我药。”他撑拐走得摇摇晃晃,边说边从怀中掏拽着什么,一个不稳,便向前栽了过来。
洛寻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咦,你、你是什么人?”汉子醉醺醺的道。
洛寻风将他扶起推开,随手掸了下自己的衣服。
“大勇,人家是来我这看病的。”徐大夫从墙上药柜里取了一包药,走到被称作“大勇”的汉子面前。
大勇将怀中掏出的一把铜板往徐大夫手里一拍,徐大夫摊开手掌看了看,又拿出几枚,连带药包塞回大勇手中。
大勇咧嘴笑道,“老头,我就知道你心善,你等我、等我拿到朝廷的抚恤金,一定把你少收的钱全还给你!”
“行了行了,”徐大夫不耐烦的道,“没影子的事就别想了,你啊,把这酒戒了,也能省下不少钱。”
“那可不行,我活着的唯一乐趣,就是喝酒了。”大勇说着打了个酒嗝,他又扫了眼洛寻风和肃羽,冲几人挥了挥手,离开了徐大夫家。
徐大夫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洛寻风走到他身旁,抱起臂问,“这大勇以前当过兵?”
徐大夫道,“是啊,他之前在宁州营当兵,几年前打仗时被砍断了腿,就退伍回来了,一喝醉就说胡话,说朝廷欠他抚恤金,这朝廷是能乱说的吗,劝他不听,我看啊,他早晚要因为乱说倒霉。”
洛寻风抬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他回到肃羽身边,对他道,“肃羽,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出去下马上回来。”
肃羽没有多问,对他点了点头。
洛寻风出了徐大夫家,四下一看,便发现了尚未走远的大勇的身影,他赶忙追了上去。
“你想干嘛?”大勇眯眼看着洛寻风问。
“兄台,我听徐大夫说,你曾在宁州营当过兵?”洛寻风对他抱了抱拳。
“是又怎样?”大勇将拐棍杵在地上,斜着身子问。
洛寻风试探着问,“你是在朱程将军下面待过?”
“朱程?我呸!”大勇像是酒气上涌,忽然干呕了下,啐道,“就是这厮,欺上瞒下,我们多少人伤残回家,抚恤金一文都没有见到!”
“……”洛寻风颇感意外,“你是说,朱程克扣了你们的抚恤金?”
“哼!不是他是谁,靠踩人尸体一路爬上去,这村东的大海叔、邻村的陈威伯,都是二十年前在他手下当兵的,谁不知道他做的恶事!”
“二十年前……”洛寻风神色微变,“莫不是当年葛家村的事?”
“可不就是……”大勇说了半句,忽然猛地晃了晃脑道,浑浊的眼中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警惕和恐惧,“你是谁啊?问东问西的,我告诉你,那葛家村的事,谁也不知道谁也不能说,不然……”他对着脖子做了个掉脑袋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