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起来,你发烧了。”洛寻风拉住他,“我自己收拾就行。”
“不碍事的,以前长伤口的时候也总是会发几日烧的。”肃羽坐了起来。
洛寻风跟着坐起,蹙起眉头,“你不碍事,我却碍事,你想让我心疼死吗?”
“……”青年耳根微红,抿嘴道,“您的伤也都没好……今日会不会很累?”
洛寻风在他额上亲了亲,“我恢复得怎样,你不是每天都要检查的吗?今天汪大人应该是跟我说些这几日要做的差事,不会很累的。”
他翻身下了床,把肃羽扶躺下来,“再多睡会儿,我待会再让军医来帮你看看。要是再不好,我们就去镇子上找大夫,我看这军营里的军医也是没什么本事。”
肃羽知道洛寻风是怄气之说,便也不再争论。他躺在床上,看着洛寻风穿衣束发,浑身只觉一阵冷一阵热,实在难受,看着看着,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肃羽看到洛寻风已穿戴整齐,正坐在床头看着他,似乎看了很久。
“寻风,您还没走?”肃羽有些奇怪。
洛寻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我走了”,他站起身,又坐下来,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肃羽问,“怎么了?”
洛寻风道,“肃羽,我今日需得搬去皇上营帐旁边住了,以便皇上差遣召唤。”
肃羽有些惊讶,想了一想,应是昨日自己昏迷时,洛寻风得到的安排。他支起身子,“我来收拾行李。”
洛寻风按住他,下颌微微咬动了下,“你不用跟去,他们只让我住过去。”
“为什么?”肃羽忍不住问。
洛寻风道,“皇上营帐附近只允许皇家侍卫和随行官员入住,你暂时在这里住几天,等我回来。”
他这么说着,明显看到青年眼中闪过不舍,可青年什么也没说,只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洛寻风心中忽然有些酸涩,对肃羽道,“我每日会回来和你一起吃饭,还会监督你吃药、换药,你可得照顾好自己。”
青年从被子中伸出手来,搭上洛寻风的手道,“您也是”,他犹豫了下,又道,“其实我可以隐身……”
“不行。”洛寻风打断他,“昨日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皇上身边不知埋伏了怎样的高手,如果你被发现的话,可不是儿戏。”
肃羽忙道,“对不起,肃羽失言了。”
洛寻风摇摇头,眸色有些深沉。
肃羽踟蹰了下,道,“寻风,您莫要烦恼现在的官职,肃羽相信,凭您的能力,一定会很快得到皇上的赏识的。”
洛寻风微讶,青年竟是在给他鼓励打气。
他问,“你想要我做大官吗?”
肃羽点头,“少爷若能在仕途施展抱负,庄主在天之灵定会欣慰。”
洛寻风眸光微动,“你还一心记着铸戎山庄。”
肃羽道,“山庄教养之恩,肃羽绝不敢忘。听方大人的意思,山庄很快就能翻案了吧?”
洛寻风道,“嗯,可能吧。”
看着肃羽面上暗暗露出的期待和欣喜,洛寻风笑了笑,和他道别离开了营帐。
……
出了帐子,洛寻风向汪大人的住处走去。
今日天色阴沉,鸦鸟在头顶低飞盘旋。
经过营地门口时,他看到高高悬挂着的一排尸体。
他的视线从那排尸体上扫过,最中间的一具尸体浑身焦黑,正是沙冲天,还有一些则或陌生或有些脸熟。他心知这东海之上,还有一些小撮的流寇,这是一种示威警诫,但看着那排尸体如同被屠宰后的牲畜,死后毫无尊严的随风晃荡,他心中还是生出一丝不忍。
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其中一具尸体的脸上。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望安兄,望安兄”的呼唤,方则浩从营地一边向他走了过来。
“则浩兄。”洛寻风看向他。
“你要去汪大人那里了吗?我正好要去皇上那里汇报事情,一起过去吧。”方则浩道,然而他发现洛寻风看着自己的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方则浩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杀了徐冠?”洛寻风问他。
“……”方则浩一怔,看了眼营地门口的尸体架,有些尴尬的笑了下,“你看到了。”
“我不明白,你明明许诺了放他一条生路,为何还要杀他?”洛寻风眉头紧皱。
“我也不想的,”方则浩抱起手臂道,“只是蛟珠岛的海盗作恶多端,想要得到赦免,本就是天大的难事,而且徐冠之前服用忘机丸过量,已经不可能恢复了,你也看到他抽筋的模样了,既已成为废人,死对他既是赎罪也是解脱。”
“所以你根本没向皇上求情?也早就知道他的状况,是不可能医好的?”洛寻风对眼前好友背弃承诺的行为感到一阵愤怒。
“别这么看着我。”方则浩也皱起了眉头,“这徐冠之前敢因为私仇杀官,可见无法无天、心性凶残,如果真放了他,不是放虎归山么?”
“你知他杀官的原因,你到底是怕他心性凶残,还是怕他知道你骗他后,再来一次无法无天?”
“望安兄,同情心泛滥也该有个限度!”方则浩挥袖道,“小人喻于利,我当时骗他只是为了套出情报的权宜之计,结果是好的不就行了?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官场,我不信你没见过别人这么做!”
“是么,所以卸磨杀驴就是对的?所以我该感谢你对我这个‘小人’喻的利兑现了吗?”洛寻风讥讽道。
“洛寻风!”方则浩彻底恼了,他胸口一起一伏的瞪着洛寻风,洛寻风也与他对视着。
最终,方则浩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谁都不想让世上多一个对自己怀有恨意的人,你更应该明白这点,也更该谨言慎行。如果你想在皇上身边待得久、走得顺,一定要牢记我的话。”
洛寻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复杂的情绪从他眸中闪过,他冲着方则浩作了个揖,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寻风多谢方兄提醒。”言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则浩的手停在空中,来不及触碰到洛寻风远去的衣袖,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自言自语道,“你怎么会是小人呢?你是我……”话未说完,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
午后,两个小太监来到了肃羽的营帐中。
“接旨领赏吧。”一个小太监拿捏着腔调对面前的肃羽道,原来他们是来给肃羽送那三百两赏银的。
肃羽跪下谢恩,双手高举,另一个小太监把装满银锭的托盘放到了他的手上。
肃羽起身把银锭放到桌上,他本不善言语,领完赏后,除了对两个小太监道了声谢,便不知再说些什么。
就见那两个小太监站在门口,看着他却也不走,像在等着什么。
片刻之后,宣旨的那个小太监忽然脸色一沉,对他道,“哎呦,你这奴才怎得这么不懂规矩,杂家代表圣上宣旨,还没叫你起身,你便自顾自起来了?不怕杂家去圣上面前告你个大不敬吗?”
肃羽一怔,从那太监脸上看到一个刁钻的笑容,他不想生事,便又再度跪下,口中道,“下奴知错,请公公恕罪。”
“嗯,跪着吧。”那小太监道,“对了,把那赏银也举着,你可端好了,一锭也不能掉。”
满盘的赏银又被放到了肃羽的手上,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小太监刁难他的原因。肃羽举着托盘,低头道,“辛苦二位公公前来传旨,下奴感激不尽,托盘上的银锭,还请公公们拿去几锭吃酒,也算下奴聊表谢意。”
头顶传来一声冷笑,然后便没了声音。
肃羽高举着托盘,一直跪着。他高烧未退,肩背受伤,这三百两的重量,岂是一般的负担?没过一会儿,他便暗暗咬紧了下唇,双臂微微颤抖起来。可他不愿示弱求饶,就这么苦苦坚持,舌尖很快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终于,手上微微一轻,那两个小太监各自拿了两个银锭,揣入怀中,传旨的那人道,“好了,起来吧。”
肃羽松了口气,强行运气,忍着膝盖的酸麻,站了起来。
一个小太监看到他唇上的血迹,不由挪开了目光,却瞥见营帐中间的桌子上整齐的摆着四个菜碟和一个饭盆,而且都有碗倒扣在上面。
“呦,这是等谁呢?还没吃饭呢?”小太监随口问道。
肃羽道,“等我家少爷回来吃饭。”
“你说洛大人啊?”小太监道,“他不会回来了。中午的时候,他们几个大人陪皇上一起用的膳。”
话一说完,他看到青年的眼神猛然一黯,本就苍白的脸色有一瞬间的灰败,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打碎了什么美好而脆弱的东西。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轰隆的闷雷声,另一个小太监挑起帐门对外看了看,“呀,快下雨了”,两人于是匆匆离开了帐子。
……
这日下午,天空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洛寻风坐在汪大人的帐中奋笔疾书。
他刚一放下笔,坐在一旁的汪大人便走了过来,拿起他刚写的奏折,端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