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姜黄色的粗布衣裙,容貌算得上清丽,但是眉眼中却带着些超出她年龄的辛涩感,整个人像山野中一朵瘦弱的小黄/菊。
走在她身边的是个高大的男子,小姑娘的个子仅到他的胸口。男子束着发髻,发尾有那么一截从髻中散出,随风飘动。他穿着一身青色衣袍,腰间随意束着腰带,却把腰线收得很紧。他腿长步大,为了迁就小姑娘,刻意放慢了脚步。
小姑娘走在一旁,抬头偷瞄着男子,面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欢喜。
身边的男子是一个半月前搬到村里的,自称叫风洛寻,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他在村尾最偏的地方盘下一个废旧的房子,住了下来,时而出门一整天,也不知道去哪里。他的言谈举止要比村里的人都斯文,但他那高大结实的身材却说明了他绝对不是一个文弱书生。
即使再低调,村里的三姑六婆也都注意到了他,因为比起村里的小伙,男子实在是长得出众,虽然脸上总是有些刮不干净的青胡渣,精神气也有些忧郁,但那浓眉大眼、宽肩窄腰的,收拾收拾,把布衣换成华服,绝对能显得再年轻个几岁,堪比城里那些公子哥、美男子。
“风大哥,”小姑娘唤了他一声,指着男子手中的食篮道,“篮里那些糍粑你回去以后,蒸着吃、炸着吃、煮着吃都行,哦,你家有红糖吗?炸完以后沾点红糖吃哦。”
“多谢萍儿,又麻烦你帮我做饭了。其实你不用送我的,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不是没有注意到小姑娘看向自己时眼中的星光,但男子只是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向她客气的表达了谢意。
“不用谢,”叫萍儿的小姑娘低下头,刻意忽略了男子后半句话,搓着衣摆道,“谢谢风大哥你给我钱,让我帮你做事。不然,有我那个爱赌的爹,我家只怕早揭不开锅了。”
“……”男子轻叹了口气。
萍儿抬起头看,见他微微皱着眉头,眸中流露出担心,她不由心头狂跳,脸也红了起来,赶忙又低下头去。
“萍儿,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家去过自己的生活?”
“啊?”萍儿不解的抬起头。
风洛寻吸了口气道,“你为人勤快,手又灵巧,如果能离开家讨到份赚钱的营生,虽然艰难,但是也未必不能自食其力。”
“啊,那怎么行?”萍儿赶忙摇头,“女子都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总归是要依靠男子照顾,离开家怎么可能自己活下去?”
“有什么不能呢?”风洛寻道,“我只看到你在为家里赚钱,照顾你爹,而你爹嗜赌成性,被人追债上门,乡里乡亲都劝不住他。离开家,自己赚钱自己生活,也许可以遇到另一片天地。”
“可是,外面哪有女子能做的活呢?”萍儿觉得风洛寻说的话很奇怪,但还是忍不住追问下去。
“嗯……我最近在辰沅县认识了一家琉璃店铺的老板,老板的人品不错,现在店里正在招杂工,主要是做一些打扫整理的事,如果你愿意去,我可以给你介绍过去,说不定还可以学一些手艺。”
“辰沅县离这好远……我爹不会让我去的。”萍儿面露难色,又绞起了手指。
“好吧,”风洛寻耸了下肩,道,“你不用现在答复我,在我离开这里之前,你想去都可来找我。”
两人已逐渐走到了村尾,风洛寻眼尖,远远看见自己院子外面站了一个黑衣的身影。
那人垂首而立,站姿有种久远而莫名的熟悉。
就在这时,那人也感到了风洛寻他们的走近,向这边看了过来。
听闻风洛寻说他还会离开村子,萍儿低头咬了咬牙,终于细声问到,“风大哥,你要离开村子的话,我可不可以……”
话没说完,她发现风洛寻停下了脚步。她抬头顺着风洛寻的目光看去,就见一个黑衣男子正站在不远处的院外,那是一个瘦高挺拔的青年,黑发在风中飞扬,模样很是清秀好看。萍儿看着他,无端想起戏台上的将军手中入鞘的宝剑,锋芒凛冽却尽数收敛。
黑衣男子看向这边,本是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迷茫了一下,继而表情难得生动了一瞬,就像浮冰被春水融开,他抬腿往前迈了半步,却又生生止住。
“风大哥?”萍儿看向风洛寻,却没发现他悄悄放下了刚才在身前小幅摆动的手。
“没事,萍儿,”风洛寻低头对她道,“他是来找我的。你也快回家吧,看这天色,是要下雨了。”
萍儿抬头看了下越发低垂的乌云,有些依依不舍的和风洛寻道了别,转身离开。
第4章 禀报
“铸戎山庄影卫肃羽叩见大少爷!”
风洛寻,哦不,应该说是洛寻风看着进屋便重重跪下向自己行礼的青年,眼眸微转,不动声色的走到屋内桌前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肃羽听到水声,悄悄抬眼环顾了下洛寻风住的屋子,土坯的农家房子,屋里桌椅床凳皆很简陋,没有半点华贵东西,他又想起刚才见到洛寻风的第一眼,只觉得他比记忆中青涩英俊的模样成熟了好多,脸上的胡渣显得忧郁落魄,心中不免酸涩难过。
“肃羽,哪个肃羽?”头顶传来洛寻风硬朗低沉的声音,“我早已不是铸戎山庄的大少爷了,你不知道吗?
“属下该死!”肃羽压低了头,忙解释道,“属下影堂编号十七,三年前在二少爷成人礼时,被庄主选为二少爷随侍影卫之一,得二少爷赐名‘肃羽’。”
洛寻风轻“哦”了一声,看着脚下的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那便是已经认过主的影卫了,怎么,不好好守着你的主人,来找我这个山庄逆子干嘛?”
“大少爷——”肃羽实在忍不住了,抬起头来,咬了咬牙道,“铸戎山庄……已经被圣上诛了三族!”
咣当——
洛寻风手里的茶杯摔到桌上,茶水顺着桌沿滴答落下,他一时反应不过,只怔怔看着肃羽泛红的双眼。
下一刻,他猛然跪到地上,揪住肃羽的衣襟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大少爷,铸戎山庄被污蔑谋反,被圣上诛了三族……庄主、二少爷、影堂的人都死了!”肃羽眼中泛起泪光,这几个月的逃亡、找寻、煎熬、惶恐,种种情绪,在此刻突然爆发了出来,他拼尽全力才没有在洛寻风面前痛哭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你没有骗我吧?!”洛寻风整个人颤抖起来,抓着肃羽衣襟的手指节泛白。
肃羽摇了摇头,道,“去年腊月二十的事,江南到处张贴了皇榜,已经人人皆知。”
洛寻风松开肃羽,一下瘫坐在地,“我不知道,我这几个月都在湘西这边,我不知道……”
“事情太过突然,庄主和二少爷根本无从辩解……”
“够了!”洛寻风喝斥道,肃羽立刻垂首跪好,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洛寻风从地上站了起来,绕着屋子走来走去,不停的扯拽着自己的头发。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些平静下来,对肃羽道,“你站起来,我有话问你。”
肃羽在洛寻风的询问下,把铸戎山庄如何被定罪的事情仔细说出,洛寻风皱眉问道,“你说寻丘的泉渊剑被埋在了邕王自刎之地,我记得那柄剑是他十五岁生日时,爹亲手打造给他的,他从来是剑不离身,又怎么会被埋到余杭海边?”
“事发前七天,二少爷从外面回来,就没有带回佩剑,当时我等也是觉得奇怪,但是二少爷却丝毫没有向我等提及此事。”肃羽垂首而立,恭敬的站在洛寻风身侧答道。
“他把佩剑丢了,怎么你们几个随侍都没有注意到吗?”
“二少爷那次出门,喝令我等不得跟随,故……”肃羽把头低得更深。
“这倒是奇怪了,那他那天回来有什么异样吗?”
“并没有……”肃羽摇了摇头,忽然又道,“哦,二少爷那□□摆上破了个洞,回来后就把那件衣服扔了。”
“是什么样的洞?”洛寻风问。
“像是被利器捅/穿的。”
洛寻风锁起眉头,摸着下巴,“莫不是他在外面与人交手……”他放下手,又问,“我不在的这些年,你有没有觉得寻丘或者我爹有什么异样,我是说,哪怕是可能证明他们真的谋反的异样……”
“……”肃羽想了想,有些为难的道,“属下跟随……二少爷后,主要是被派在外院护卫,很少近身追随,所以……所知甚少。”
“嗯?”洛寻风挑起眉道,“按理说几个随侍影卫应是轮班的,你为何总在外院?”
肃羽赶忙单膝跪下,道,“属下不知,或许是因为二少爷觉得属下学艺不精,不配随身护卫。”
“怎么会,你不是……”洛寻风话未说尽。
肃羽正在苦思可以告诉洛寻风的线索,他忽然想到什么,道,“属下想到一点,不知算不算异样。”
“你说。”
肃羽道,“二少爷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独自出门一日,绝对不允许我们贴身跟随,否则重罚。这种情况三年下来有个十几次。”
“哦。”洛寻风在肃羽面前蹲了下来,忽然毫无征兆的出手,一下掐住了肃羽的脖子,将他往地上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