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下到晚饭时分,张恶虎觉得无聊至极,干脆投子,牵着白映阳进了花厅。
张家的规矩:早饭、午饭可各自吃,晚饭则要一家人坐在厅中同吃。
二人刚坐定,张夫人就把一名十四岁左右的雪白少年唤至跟前,微笑道:“雄红,我已跟你娘娘说了,从今往后,你去白虎阁侍候二少爷。”
雄红笑着答应了,他是徐姑姑的儿子,长得像母亲,眉清目秀,笑起来能看见两颗小兔牙。
张夫人道:“小白羊,我已叫芙蕖的家人来把他领走,你勿要再挂心。”
白映阳低声道:“是。”
张恶虎正要问芙蕖怎么回事,一旁孟莲蓬不见孟桥妆,先问道:“姑娘呢?”
张夫人笑道:“她今日与我们去街市采购,想是逛得累了,回来有些困倦,就去休息了,现下怕是还未起身,我已吩咐留了饭菜,晚些派人送去给她。”
孟莲蓬点点头,听张夫人说起筷,对众家人说句“大家吃饭”,就拿起筷子夹菜。
张夫人皱眉道:“水芸、水芝怎么不在旁服侍?”
白映阳道:“她们今日休沐。”
张夫人道:“菡萏、泽芝呢?”
白映阳道:“休沐。”
张夫人道:“怎么都休沐了?”
白映阳道:“是我放的假,他们已许久没休息了。”
张夫人道:“那藕花她们呢?”
白映阳道:“在芙蓉斋照顾姨娘。”
张夫人“嗯”一声,不再打话。
不一会孟莲蓬吃完饭,雄红机灵,立刻端茶水来服侍他漱口。
温玉福道:“莲儿,我托人带回上好的颜料粉,有很多种色彩,你来我房里瞧瞧如何?”
孟莲蓬大喜,忙不迭答应,二人向张夫人等告辞,同往寿仙居。
张夫人见孟莲蓬一走,当即放下碗筷,对儿子冷冷道:“大嫂为何不出来吃饭?”
原本张夫人嫌孟桥妆是青楼出身,对他存有芥蒂,可自进门后,这媳妇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对自己更是孝顺有加,张夫人对他是越来越满意,中午仍喊“姨娘”,晚上便改叫“大嫂”了。
张恶虎听母亲问起,随口道:“你不是说他困倦,在房里休息么?”
白映阳眉头一皱,踢他一脚。
张夫人道:“富贵,把孟少姨娘的饭菜装进食盒,我去瞧瞧她。”
张恶虎吃了一惊,心想孟桥妆还光着身子在枯荷听雨榭喝西北风,母亲过去见了,岂不拆穿,忙道:“他……他身子不适,吃过药已睡下,娘娘还是别去打扰,等好些了,我让他来向你请安。”
张夫人怒道:“吃什么药,跌打药吗?”抬手重重打了他一记耳光。
众家人都大吃一惊,花厅瞬间鸦雀无声。
张恶虎慌忙跪下道:“娘娘,你怎么了?”
白映阳、张绣元同时劝母亲道:“有话好说!”
张夫人指住儿子骂道:“你这畜生,还敢骗我,你打她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众家人又是一惊,大少爷与孟少姨娘新婚燕尔,应当亲密无间,怎会打她?
徐姑姑忙道:“当中是不是有甚误会?”
张夫人道:“刚才莲儿在,我才没明说罢了!今朝我和阿绣去芙蓉斋,看见大嫂眼睛红红,脸上还涂了厚厚一层粉,她素喜淡雅,怎会突然敷许多粉?定是这畜生把她的脸打肿了!我拉她手时,看到她双手手腕被勒出一圈紫,定是这畜生抓出来的!”又指住儿子骂道:“大嫂温柔懂事,是乖媳妇,这么好的姑娘肯嫁与你,你不好好珍惜,竟还打她……”越说越气愤,抄起手杖就往儿子头上招呼。
张恶虎是孝顺儿子,不敢招架,结结实实挨了好几杖。
众家人慌忙来劝,说大少爷会改的,夫人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张夫人打累了,坐下半晌方才缓过气道:“你爹爹在世时,也常与我争执,他虽凶横急躁,却绝不打我一下……如今你也作了丈夫,竟动手打妻子,你算甚男人?”
张恶虎心道:“是他先打我的……”
白映阳连忙递茶杯给张恶虎,让他给母亲敬茶认错。
张夫人骂道:“你快回房间照顾大嫂,她若饿瘦一丁点儿,我打断你的腿!”
张恶虎从富贵手中接过食盒,掀开一看,见里面八菜一汤,远比饭桌上的丰盛。
富贵笑道:“这是夫人亲自做给孟少姨娘补身子的。”
张恶虎有些吃醋,忽见盒里还有只小酒壶,拔开酒塞一嗅,竟是万里留香的二锅头!他嗜酒如命,顿时欢喜无限,对母亲道:“多谢娘娘给我买酒!”
张夫人哼一声,不去理他。
张绣元道:“不是娘娘买的,是姨娘买的。”
张恶虎道:“是他……桥妆买来的?”
张绣元点头道:“我们去找姨娘时,她正要门,就是要去万里留香给你买酒。”
张恶虎怔道:“他给我买酒……”
张夫人忍不住又骂道:“你打了大嫂,她还一心想着给你买酒!”说着又打他,边打边骂道:“你们成婚二朝,大嫂就受伤了,我当时就觉古怪,她那么斯文谨慎的一个人,怎会自己碰到假山,现在看来,定是你打的她!”
众家人又赶忙劝道:“大少爷知错了,夫人保重!”
张恶虎被揭破旧事,满脸羞愧,十分后悔戏弄孟桥妆,提着食盒匆匆赶回东厢院。
第31章 “小桥儿”
由于日间白映阳连油灯也收走了,如今枯荷听雨榭的竹楼内黑团团,张恶虎举着灯台,风风火火闯进去查看,只见竹床和博古架之间的缝隙中蹲坐着一人,长发披散,盖在雪白的肌肤上,不是孟桥妆是谁。
张恶虎跑过去一把拉起,见他已神志不清,身子软绵绵,触手更是一片冰凉,不禁有些慌了,也不顾他仍身无寸缕,打横抱起,就往芙蓉斋跑。
总算白映阳中午就把下人都打发了,此时东厢院中空荡荡,没有人瞧见。
进到房中,张恶虎把人放在床上,扯被褥给他盖上取暖,忽见纱屏后热气腾腾,碧浴盆中满满一盆温水。
这时门口走进一人,身着鹅黄薄衫,手摇鹅毛扇,脚踏木屐,正是白映阳,他笑吟吟道:“把他放进温水中暖暖身子吧。”
张恶虎大喜道:“还是你仔细。”说罢,忙不迭把孟桥妆放进盆中。
白映阳道:“原来你们早上打架啦,是为何原因?”
张恶虎一边替孟桥妆搓揉冻僵的手脚,一边把早晨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与他听。
白映阳万料不到竟是为这等原因,笑弯了腰道:“你这傻子,什么打屁股,那是……”却听“咚”一声,抬眼看去,却是张恶虎手忙脚乱之际,不小心把孟桥妆后脑勺磕在盆沿,白映阳拍手笑道:“原来你想把他弄傻了!”
张恶虎喝道:“有甚好笑的!”
白映阳见他怒目而视,知这回是真急了,忙收起笑容,正色道:“芙蓉露凝膏有消炎止痛的功效,快给他敷上。”
张恶虎大喜道:“我一着急竟尔忘了,放在桌子上,你扶着他,我去取来。”也不等白映阳答应,匆匆去妆台翻找,折腾一番后,才发现芙蓉露凝膏就放在极显眼的位置。
白映阳突然自纱屏后转出道:“我要走了,你自己看着他吧。”
张恶虎急道:“等等!”
白映阳并未搭理,飞也似的出门去。
张恶虎道:“怎地说走就走?”奔回碧浴盆边,见孟桥妆因无人搀扶,整个人连脑袋都没入水中,慌忙伸手捞起来。
孟桥妆被温水一灌,清醒过来,咳水时一股剧痛自后脑勺蔓延开来,他瞬间记起所有事情,一抬头,罪魁祸首就站在眼前,不由委屈万分,颤声道:“你……你要……害死我……”说着“哇”一声,蹲在水里大哭。
张恶虎又是自责又是心疼,搂住他道:“别哭啦。”捞一大把芙蓉露凝膏,敷在他后脑勺。
孟桥妆吃痛,挣扎道:“走开走开,你这个大坏蛋,大恶虎!”
张恶虎道:“别动,我给你敷药。”
孟桥妆哭道:“是你打伤的我,又来扮甚好人!”他适才昏迷不醒,不知后脑之伤乃磕中碧浴盆所致,还道是张恶虎打的。
张恶虎柔声道:“敷了药,一会儿就不痛啦。”
孟桥妆不听,又挣扎又哭闹,碧浴盆中水花四溅,他今朝与张恶虎争执,至今水米未进,下午又被一顿折腾,早就手脚发软,激动没多久,浑身乏力,瘫倒下来。
张恶虎将他从水中抱出来,擦干身子头发,用被褥裹住,放在床上,伸手摸一把,只觉触手滚烫,原来感染风寒,发起高烧。
张恶虎跑去想找小白羊帮忙,但白虎阁没亮灯,漆黑一片,顿足道:“跑去哪儿了?”转念又想:“发烧只要捂一身汗就没事了。”忙去橱里将所有被褥全取来,盖在孟桥妆身上,又怕他烧坏脑子,拿冷巾敷额头,接着捧起饭碗喂他吃。
孟桥妆呢喃道:“我不想吃饭……”
张恶虎道:“不吃饭会饿坏的。”
孟桥妆道:“我想吃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