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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 完结+番外 (钰铭)


  袁永死了!
  ——得知司马厚死讯的樊诚盛怒下闯进宫墙,一刀戳穿了他的肚子。
  可紧接着,樊诚亲自带上宫墙的医官袖口滑出另一把匕首,亦一击刺中了他——那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那人自己——他想弑杀昏君,哪知半路会闯出这小王爷以身代之?
  医官当场咬舌自尽,白青青亦不知他是何人,只说那不是她们的人,似是个普通百姓。
  ……
  袁永人虽已死,所造惊骇、恐惧、愤怒却笼罩着整个京城:天子的真面目被撕扯在万众瞩目下——在亲眼见了三子之死、长子人不人鬼不鬼地从轿中钻出后,樊帝半疯了。
  万民欢呼有之,悲戚有之,兴奋有之,总之,那时,一种极不寻常的末世狂乱笼罩着整个京城,不出一日,京中大乱,人心惶惶,趁火打劫之事不下二十起;官兵却束手无策——其时在那真正人心鼓噪、万民暴动之时,区区官府能奈之何?
  倘若樊帝彻底癫狂,又或他不肯忽然醒悟下了令,也即,倘若樊裕再晚几日回京,京中只怕难以控制。
  琅邪不知,那是不是袁永想要的,此人为了一个身死数年的师父,可要举国陪葬,他实在难以理解。
  他也不明白樊裕在想什么。
  毕竟事先谁也不知道樊帝是否真疯了。在经过那样的事之后,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宫,只令人书了一封“告天下书”,称君侧已清,樊裕只要速速归京,造反一事既往不咎。
  那一连串的举动,真没人敢说他已疯了。樊裕隔着千里之远,如何知道他是真疯了?倘若这只是天子陷阱,他岂非永世不得翻身?
  罢了,罢了,这些念头只是极偶尔在琅邪脑中冒出;那些日子,他整日浑浑噩噩,几乎连樊裕的脸都记不起来了。只是不能入睡,只因一旦入睡,那城墙上的一幕便会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片刻都不得安宁。
  天启七年六月十五,二皇子樊裕抵京。
  两日后,樊帝退位,新帝登基,改年号尚观,后世称之为异宗。
  樊裕登基后,曾下三道大令。
  一令诸省停征返粮,救灾为先,其中又以人为先。
  二令诛杀李偲、吴独一党七十余人,放出息延等谏言忠臣——至于息延为何不在牢中,并未引起太大注意;司马厚得以厚葬,追封为言国公。
  十日后,樊帝驾崩。
  无人能说清樊帝究竟是如何身亡,史官尚且不知,但听闻那时伺候樊帝的宫人曾说,太.祖临终之前,曾在榻上大吼:“朕授你发肤,传你君位,你反害朕!”因此都猜是新帝昔年不受宠,而今疑上位杀父泄愤。
  然又有人说,太.祖其时业已疯癫,所言皆是疯话,你看那废太子在自己王府住得好好的,他偏说他每日都爬来他的寝宫,骂他以子之血,求换永生,而今因果循环,他也要吸干了他的血……这是什么话,难道废太子那残病身体,竟都是被这父亲吸了血?……想来此等荒唐之话一笑便可,当不得真。
  但数十年后,有那与异宗政见不合者,对之加以编排,说之前有毒害亲兄、清君侧造反,后有即位十日便暗弑君父,不忠不孝不义,不具君子之德,不配为君。
  但此乃另话,此处不再赘言。
  前说有三令,每令足以惊骇世人,最后一道却最引人非议不断。异宗下令重编户籍,将那西郊等地前朝罪民罪臣之后、幸存之人,皆以原名编入,一视同仁。那针砭时弊之人,世世代代永存,但凡出来一令,便要评头道足一番,此令一出,戏称其为新帝登基第一败笔,且不说耗时损力,那西郊乃是樊帝最忌讳又最隐蔽的疮疤之一,当日便是开了西郊之口,亦说得隐晦,他这新帝将将即位,便将父皇旧账翻起,弄得天下皆知,岂非是说——天子有过?
  唯独白青青那时叹了一声,对琅邪道:
  “当日殿下曾说‘天地万物,狮子狼群亦有狮王狼王,弱肉强食,是为天地规矩’。小女子心中只笑殿下幼稚,却原来幼稚之人是我。人之恶,惯常恃强凌弱,以大欺小,才真是孽根一般永不变化,当日京中暴动可见一斑。君王许无过,只不知当今是好这一时,还是好这一世?”
  “那时为何不要李大人替你换的身份?”琅邪问。
  那日他与李崇德相谈,得知白青青早就婉拒了身份,直到今日才问。
  白青青笑道,“我曾告诉殿下,想离开京城,既如此,还要它做什么?”
  “去哪儿?”琅邪又问。
  那时他二人一个站着地上,一个骑在白马儿上,白青青拉了拉缰绳,“我要学祖父,走一走这山川,随马儿奔到哪儿,我便去到哪儿。”
  “还回京么?”
  “不知,也许这一别,便是永别了。”
  白青青笑着说,这时她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面具,好似一个美丽干净明媚而又一身轻松的少女,她朝琅邪眨眨眼,“殿下要去哪儿?”
  琅邪摇了摇头。
  “随我一道又如何?”
  琅邪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白青青似早料到,这次笑得温柔多了,“殿下,都说那位是个冷血冷心的主,有件事倒该告诉您......”
  再说新帝即位,大事小事不绝,三言两语说之不尽,琅邪区区草民,也不能悉数得知,也没那兴致得知。
  他只知道息子帆又重回去做官了。他与琅邪不同,始终心在朝野。说起而今朝中争斗,亦称不减当时,只是看新帝而今之意,似欲分权长安司,想来也算好事。
  听闻白青青身世,息子帆猛拍了拍额头,没头没脑道,“难怪那日闯进牢来,浑身一股侠女风范……这一走,许是不会重逢了。”
  琅邪不想他一语成谶,此后他果真未再得见白青青。
  直到许久之后,他回了趟清风山,听十七说起一桩怪事。
  说他走那年除夕,有个漂亮得不得了的姑娘上了山,不知怎地,在后山找到那块刻着“白青青”的石碑,一坐便不走了。隔了两个时辰,他和十五去请她用膳,不想她竟已一头撞死在了上头。十七向来胆小,时隔一年提到此事,尚且心有余悸,但又有些感慨,说那时不知她身份,找了女弟子替她擦洗身子,只在她身上找到一块半寸长的小木牌,上头刻着百里青青四个字。弟子们不解其意,告知师父,他老人家一声长叹,令将她埋在那“白青青”的墓碑之下。
  樊裕进京半月后,琅邪离京去了寺中。
  离开之前,他也去见过樊勤。
  樊勤还住在曾住过的太子府,现已改名,叫做勤王府。新帝没有削他的爵,也未再治他的罪。只是当时他入了狱,太子妃成日惊吓,最终失了腹中胎儿。
  琅邪在府外站了整整一日一夜,但樊勤没有见他。
  翌日一早,一个门房出来,恭敬地说,“我家殿下说了,不认识一个叫琅邪的人。”
  此时,琅邪站在长安街上,街上人来人往,叫卖不断,看起来,一切就像七年前初入京城那般,已又是一个轮回。
  只是,西郊得以彻底重建,百里阁下的地洞已然封了,京华楼换了老板,侍郎府还留着封条,连皇宫也重修了……一年前,七年前,十年前相识相交的那些人,而今走的走,死的死,逃的逃,这长街上已没有一个他相识之人。
  仅有桂花香气又飘了满街。
  他最后转头看了一眼远处那高而华贵的宫殿,低头笑了笑,转身走了。
  在这背离宫墙,往城外走去的时间里,他不可抑制地又想起了那个此时应该坐在金銮殿中的人。想到十年前山崖中的那几个日夜,想到那年桥上一见倾心的侧脸,想到他说“别哭”,想到他说“是”。
  ——“那时我正为难如何送殿下走,那个人却亲自来了,他好像什么都知晓,又给我指出出城城门,又说出城之后走哪条道,连那清风山如何上去,也都说得头头是道。那路他仿佛早计划了千百遍,每一条都细致无比,沿途都有人接应,好似只差殿下这么个人了。
  ——“可我那时虽和那袁永有些干系,跟他倒并不是一伙的。他对兄长也毫不手软,当日对殿下也不甚留情,万一他说这许多,只为拿走殿下,将殿下交给樊帝邀功怎么办?
  ——“也真是我犯了糊涂,事后想来,他若想将殿下抓去,只需一个令下,便教我们灰飞烟灭,又何须大费周章亲自跑来?可奇怪的是,他那时竟好像也犯起了糊涂,并未深究我这话,只是看着昏迷中的殿下,说了一声‘文贞暂留我府上’,再便走了。”
  ——“那是什么意思?我当时没听明白。直到后来,我去找殿下来京,正不知用什么缘由,忽地想起他这一句话,我才明白过来——他似乎并不愿殿下知道文贞的事,可又似乎是等着……殿下有朝一日当真知晓了,会再去找他。哎,我自幼颠沛,情之一事,我也并不如何懂得。可我忽然觉得,这人许有唯一一点真心,也许是给了殿下。如今万事落定,殿下也莫钻了牛角尖,让自己不好过。”
  他当然知道他不是那冷血冷心之人。他比谁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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