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其实这一次我没有很大的把握,已经过去一天了,我还没想到该怎么去应对那个孩子。如果这次我们输了,三天之内我们出不去,你会怪我么?”
时清秋怔住了,明明割着一堵墙,明明看不到她的脸,明明她还要这样将手臂伸出来自己才能勉强看到她的手掌部分,隔得这么远,时清秋却莫名地感觉到温轻寒在叹息。
一句“不会”堵在了时清秋的喉咙,她张了张嘴却始终说不出来,她是不在意这个输赢的,但温轻寒会以为她在意。她看见那只手又缓慢地伸展开来,细瘦的手指像前两天挤进自己掌心时一样,碰起来那么凉,看起来也这么冷。
时清秋笑了,说道:“输了,我们可以再赢回来啊,有人说过输了不能在下一局赢回来么?都还没彻底结束呢。”
温轻寒微微一愣,忽地扬起笑容,眼里的星光更胜漫天繁星,“是,可以赢回来的。”
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彻底明白,输了一次,可以再赢回来。有一个人让你满盘皆输,总有一个人使你大获全胜,将你失去的与尚未得到的都一一给予。
第37章
第二天, 那个男孩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就连给温轻寒和时清秋带饭菜来时都很是沉默。可这模样却又不似昨天那样明显的发怒, 并且除了送饭跟收回碗筷就没有再多靠近门口一步, 这让温轻寒疑惑的同时又无从着手。
晚饭后,她将碗递出去给那个男孩, 正打算开口,却见男孩将碗放在一边, 面对着温轻寒低着头不言不语。
他应该是想要说些什么了, 温轻寒心中暗忖。她把椅子挪到门边坐了下来, 扭头去看他,也不直说, 而是慢悠悠地说道:“其实这个比赛的输赢对我来说并没有这么重要, 你来这里肯定是有奖励的,坚持到最后一天就好了。”
时清秋的话再度回响在她耳旁,有些遥远, 温轻寒浅浅地牵起唇角,已经快两天没有见到时清秋了, 不知道她那边有没有书可以解闷。
男孩还是穿着一件长袖, 放在身前的两只手拇指和食指搅在一起, 他沉默着坐到昨天跟温轻寒说话时坐的地方。
温轻寒走去拿来一本书,那是一本小说集,鲁迅的《呐喊》,不知道是不是之前住在这里的哪一个学生落下了。这本小说集温轻寒是买过的,就在十几年前的初中时期, 昨天翻开时她才发觉自己几乎已经记不得这本书里的多少内容了。
“以前我上学的时候,在班上有个同学不听课,而且很不听话。作业不做,顶撞老师,值日也不做,还经常让班干部出糗,每个人都对他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班上没有这个人。”
温轻寒顿了顿,问外面的男孩:“如果你在,你也会觉得他很讨厌,对不对?”
男孩愣了一下,转头看她,然后慢慢点头,“对。”
温轻寒继续说:“那个时候我们的班主任是个很好的老师,他会陪着我们一起去操场打球,也会给每一个遇到难题的同学单独讲题,很耐心地讲到我们明白为止。”她又停顿了一下,问道:“你也会觉得他是个好老师,对么?”
男孩点头:“对,我们老师也是这样的。”
温轻寒摇了摇头,她的手捧着那本《呐喊》,拇指在烫金的书名上摩挲,长而卷曲的睫毛微微颤动,夕阳的光落在她的身上,淡然的气息仿佛看透尘事的智者。
“可是有一次那个学生顶撞他,而且狂妄极了,扬言要拆了所有学生的书桌时,班主任往他的头上拍了一巴掌。”温轻寒说完,转头去看男孩,“那个学生没有受伤,而且他的父母也同意老师的做法,觉得孩子做错事就该教训。可是后来,他开始变得闷闷不乐,有人抬起手他就下意识地躲开,看起来变得听话了许多。”
男孩看着温轻寒,眼睛一眨不眨,刚才沉默时的一丝哀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温轻寒说的这件事情的疑惑。他直睁得眼睛发酸,才反应过来眨了眨眼,问道:“这是为什么?”
温轻寒把手上书本的扉页打开,看着夕阳投下光束在书上,她的心境一片平静,“因为他害怕,所有人都认为他的遭遇并不是什么坏事,即使有少部分人觉得不应该那样做,那也无济于事。因为那个学生的父母都没有意见,所以逐渐演变成了这个样子。”
男孩吸了吸鼻子,伸手去抓住了铁栅栏的一根铁杆。温轻寒的话就像小钉子一样,起初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尖利,直到所有的钉子一并就位,疼痛从微小转至令人无法忽视的剧痛。
“有的时候我们很想为自己在意的人去做些什么,希望自己能够尽一些绵薄之力。然而一旦我们没有了这种能力甚至于没有办法去做这样的事情时,我们就会很难过,最开始的动力变成了愤怒,初衷就被打乱了方向。
这个时候,明明是好的想法,却变成了伤害。比如刚才我说的那个老师,他为了学生着想,可那样的行为属于暴力。于情于法,他都是错的。”
温轻寒合上书本,转头看向男孩,深沉的双眸里像静谧无边的大海,表面的平静下隐藏着汹涌的惊涛骇浪。就像温轻寒此刻给他的感觉一样,仿若静待时机的深海,时机一到,滔天巨浪便会如同巨大的天幕一般,吞噬掉面前的所有物。
她微微启唇,声音低沉动听:“也比如,你的爸爸。”
温轻寒做好了再次失败的准备,她看着男孩,等待着他像昨天一样爆发,可男孩最终还是没有。他还是不敢置信的,只是没有再像昨天一样反驳,也许他不敢置信的是温轻寒字字精准的叙述。
男孩低下了头,低低地啜泣着:“我不应该不听妈妈的话,可是我真的不喜欢现在的爸爸,他昨天晚上又打妈妈了。我想让他停下来,可是他连我也一起打……”
温轻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伸出手去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头。她伸出去的手还是昨天被砸在铁栅栏上的右手,手背上有淡淡的青紫色,在她白净的手背上格外明显。
男孩拉下她的手查看,边看边低泣着给她道歉:“姐姐,对不起,我昨天不应该那样对你的。”
温轻寒扬了嘴角,“没关系。”
她收回手,想要把书拿回去放,忽然听到男孩在门外问:“姐姐,你可以帮我的,对不对?”
他开始对温轻寒有着莫名的信任,现在的情势仿佛调转了过来。本来温轻寒在这个上了锁的房间里处于弱势,而有着钥匙的男孩才是强势的。只要他让她把门一关,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可偏偏他一不留神让温轻寒说进了心坎里。
温轻寒把书放回书架,就在书架前转回身去看男孩,即使现在是在录节目,她也不得不说出真实的答案:“我不一定能帮到你,就像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个故事一样。”
律师接受委托的前提是委托人有这个意愿,她才能够去帮助。可是根据男孩的说法,因为父亲的情况不佳,母亲屡次三番原谅,这就在根本上切断了她能够帮助的可能性。
“不会的,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你肯定知道怎么帮我!”男孩站了起来,双手扶着铁栅栏,稚嫩的童声落下后房间里还有阵阵余响。
温轻寒看着他的表情,即使面对过许多大案的她还是忍不住起了一丝怜悯之心。成年人多少都比孩子更有自控力,在情绪上更是放不开,而在孩子身上,情绪便会成倍地放大,喜悦如此,此刻男孩的无能为力与悲哀也如此。
“抱歉,我帮不了你。”
对这次的比试输赢已经看淡的温轻寒完全没有想要依靠这突如其来的优势,她走到床边坐下,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摄像师是否还在工作。她叹了声气,心头的思绪已经飘到了过两天要去的县城里。
那个孩子的动静这么大,自然也惊动了隔壁的时清秋。时清秋打开门,只见摄像师正扛着机器对准隔壁,她眉头皱起,因为温轻寒的不作声,她决定静观其变。
男孩正在情绪激烈的当口,哪里注意得到时清秋?况且他现在觉得能够帮他的人只有温轻寒。他摇晃了一下铁栅栏门,下意识想要进去的他这才想起来,温轻寒还被锁着,就算想帮也帮不上自己。
“你是不是出来了就能帮我了?那我让你出来!我给你开门!”
时清秋饶有兴趣地倚在门边,这孩子在的时候她都没有打开门,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看样子,温轻寒似乎已经把主动权抓在了手上,这个明明握着钥匙的孩子已经成为了被动状态。
她以为温轻寒会应下来,可是没想到那个孩子在掏钥匙的时候温轻寒的声音远远传来,仍旧平淡:“我不是这个意思,即使我出去也不一定帮得上你,你不用……”
“我不信!”
这孩子脸上神情坚毅,他再度低下头在自己的钥匙串里翻找着,最后挑出一把银白色的钥匙,“咔擦”一声,温轻寒面前的铁栅栏门应声而开。
每个房间的情况除了有摄像师的拍摄之外,还有剧组人员密切注意,刚才有情况的时候就已经通知了主持人。门锁一打开,主持人就笑着上前,有工作人员上去把孩子带走,他走之前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走出来的温轻寒,眼神里全都是刚才那固执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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