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下意识的回头,忽然暗叫不好。
他这辈子姓赵名敛,在场谁人会喊他赵凌?
楚笛听对着他笑,“我试一试,没想到是真的。”
赵凌抽抽嘴角,“你……”
“我不信鬼神,但洛溢看你的眼神,让我不得不猜测,赵敛身体里的魂魄,是你赵七王爷。”楚笛听没容许赵凌解释,“阿凌,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我猜的对不对。久别重逢,你可不能说谎。”
赵凌叹了口气,刚刚太高兴,以至于着了楚笛听的道,也难为楚公子能如此笃定他是赵凌,忽然出言试探他。
“没错,是我。”没必要隐瞒,以楚笛听的聪明,刚刚的一瞬间,就早已做出了判断。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赵七王爷兜兜转转,竟然成了洛王府的世子。”楚笛听似乎对梁都的事很熟悉。
“洛世子……我讨厌这个称呼。还没行过继之礼,就没有盖棺定论。”赵凌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妄图跟眼前人勾肩搭背的抱一下,谁知楚笛听并不领情,侧身避开。
“楚哥哥……”赵凌学着宁秋墨撒娇,“你让我抱抱试试,我总觉得跟做梦一样。”
“我不再姓楚,二十年前早已改名换姓。洛世子称我秋衡便是。”楚笛听对他相当客气。
赵凌追着要抱,无意中触碰到楚笛听的手,冰凉纤细,柔软的像柳叶一样。他收起嬉皮笑脸,“你……你的手……”
“好多了。”轻描淡写,却是难掩饰一刹那的黯然伤神。
赵凌沉默,原地靠在房檐下窗户边,仰望着刺眼的烈阳。
他说服父皇,跟随大哥去梁国为质,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破伏天阵,让大梁乃至其他四个国家,不在宁国面前忍辱负重担惊受怕低声下气。
可到底,还是伤害了无辜。
“阿凌,我说过的,我们之间,谁也不欠谁的。对我也好,对殿下,对宁国……看过伏天阵图纸的人,何止千万,可唯独你能想明白破阵的关键,我没有因此而怨恨你什么。”
赵凌捂住被阳光刺的生疼的眼睛,“我亲近你,我利用你,假装宁秋墨被人绑架,骗伏天阵图纸,都是为了我自己的国家。宁国犯我国土,侵我疆域,迫我百姓,欺我亲人,我大梁男儿,血性方钢,怎能任人欺贱?我不曾认为有错,重来一次我还会如此,只是……你……我对你,始终有愧。”
“我能活下来,阿凌为何不问我,薛家军的去向?”楚笛听不似纠结过去的人,再说赵凌都死过一次,什么国仇家恨早都一笔勾销,既然洛溢都带赵凌来这儿了,他索性就什么都说出来。
“二十年前的那场火……那场火……”赵凌细思极恐,他沉浸在楚笛听还活着的喜悦里,竟然忘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与楚笛听同在一处,他以为葬身火海的薛家军将士们,会不会……也活着?
他缓缓抬头看楚笛听,楚笛听平和的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
“他们……还……活着……”赵凌自言自语,他不信,暴雨中他们明明看见无数倍烧焦的尸骨,漫山遍野,与泥泞的土壤混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第25章
“我侥幸活了下来,我也以为是在做梦。可事实如此,当年我们被大火困住时,地底忽然裂开一个大洞,洞里有人爬上来,拿着你的薛家军的兵符,他说是你的友军,专程救我们,我们跟着他们,钻进洞中逃走。穿梭在地下,最终到了远离大火的安全之处。他们让我们暂时在附近的山洞里躲避,干粮与酒水,早早已经准备好。”
地底?
难怪,神不知鬼不觉。
到底花了多少心思,消耗多少人财,才能挖通西境长廊的山脉地底。浩大的工程,几万人不眠不休也得干上三个月。而且是偷偷的挖,不能大张旗鼓打草惊蛇,难度可想而知。
赵凌脱口而出,“是洛溢?”
秋衡点头,“我当时也很惊讶,为何会是他?”
“是我……我把兵符给了他。”赵凌回想当年,大火燃尽一切之后,他后悔万分,痛恨自己看错了人,他当时已经走投无路了,但他必须守着自己需要保护的东西,他不想大梁的勇士,跟着他混成叛军。他求洛溢帮他一次,因为只有洛溢有能力把三万西境军保下来,西境军还能为大梁所用,不至于为了活命,东躲西藏进山当山匪山贼。
洛溢答应了他,他把兵符送给洛溢。可洛溢回报他的,是西境长廊漫天火海。他一直以为,那场火是洛溢放的,他以为洛溢选择了圣旨而背叛了他,率领梁军用火攻逼着薛家军投降,活活烧死了曾经与之并肩作战的西境军的三万将士。
一直到死,他都恨着洛溢,恨到骨子里,恨到宫成跪在他面前求,他都不愿回头看一眼他曾经惺惺相惜的好兄弟,然后……酿成大错特错。
他忽然一拳砸在地上。“薛家军……在哪儿?”
“躲了一阵子,后来,赵起登基后,建了念明寺。念明寺山下,有大小村落几百个。村民都是西境军。没有人知道他们活了下来,他们改名换姓为布衣,娶妻生子,过了二十年平凡的日子。你当年托付给洛溢的人,一个不少,全都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告诉我!我以为薛家军都死了,我以为你也死了,我才……我才会……”
赵凌把重生后的记忆碎片穿了起来。他胡乱闯进的村子,村外有阵法,普通的村子哪里会有阵法?分明是不想外人进来而设下的迷局。
“你给过他机会,与你说真相吗?”楚笛听的眼睛里,是确定的答案。
“我……”
没有。
二十年前,他赵景明曾对天发誓,与大梁恩断义绝。母妃自尽,舅舅惨死,薛家军三万人全军覆没,背着叛军的骂名,被一场山林大火活活烧成了灰。
他一心一意为大梁,甘为质子,不计生死,他牺牲了大半薛家将士,破了伏天阵,灭宁国的功劳算头一份。可大梁又如何对他的?污蔑他偷藏宁国玉玺,逼着薛家军变成了叛军,还逼死了他的血肉至亲。
他曾为了救赵起不顾性命,赵起却无视他的最后的恳求,让洛溢骗走他的兵符,一把火烧了西境长廊密林,薛家军的藏身之所,他最后的归处。
他恨透了洛溢,恨透了大梁的所有人,战场上遇见就是死敌,不死不休,手起刀落,杀戮成河,他根本没给洛溢任何解释的机会。
直到最后,凌迟三千刀,很疼,很疼,他那时很想洛溢出现,让洛溢看看他有多疼,可洛溢始终不曾出现。
楚笛听接着说,“洛溢知道,宫太后绝不会放任你活着,答应邝承宗的也只是个幌子。所以清霁国投降时,洛溢让漠北军驻扎在梁都三里之外,当时薛家军也扮做漠北军的模样,时刻待命。洛溢宁愿违背誓言,与大梁为敌,与赵起为敌,也要救你性命。”
“但那时候并没有……”
“那时洛溢毕竟年轻了些,宫太后先下手为强,收买洛王府近臣,利用赵起,在皇宫设下陷阱,擒住洛溢,秘密把他关在后宫之中。”
赵凌想起祠堂墙壁上的刀剑的打斗痕迹。
“城郊两军一直在等信号,可信号迟迟没有传出。当洛溢从后宫出来时,双手满满的都是血,他是用双手挖穿砖墙,哪怕挖开一点点缝隙,也能传递出救援的信号。可一切已经晚了。你已经遭受凌迟之刑。所有的事,已经尘埃落定。”
“是了……所以我行刑的时候,唯独他没来看。我还以为,他有那么一点点不忍心,同情我,或者恨我恨得连看一眼都不愿,”赵凌此时反而没有了汹涌的心绪,“却不知……他是在准备……救我……”
到底,没有来得及。
赵凌仿佛看到洛溢双手染血的模样。为了他吗?他不值得。他给洛溢找了多少麻烦,多少麻烦……
“他自始至终相信着你。可你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你宁愿信任邝承宗一个外人,也不愿相信他。”楚笛听说,“洛溢有多懊悔,有多么恨他自己无能?他把你在彩月宫栽的无挂果树,移到他的院子里,当宝贝似的每天浇水。他把你埋在洛王府后院的酒,全都挖出来,日日夜夜喝的酩酊大醉。谁人劝他,他都不听,喝完了你埋的那些,他就差人去外面买,无人可差,他就自己去酒楼喝。赵起最后没办法了,用了禁卫,把他绑起来戒酒。”
“所以……”
院子里那颗无花果树……是他栽的那颗?已经长得那么大了?
洛溢为何会喝酒,万万没想到,洛溢因为他的死变成了酒鬼。乌岚说的含糊,或许乌岚也不知道来龙去脉,他那时候只是个孩子。但楚笛听被洛溢救了之后,就一直跟在洛溢身边,洛溢的这些变化,他自然清楚。
“好在给戒了,大哥总不会放着洛王爷不管。”
“你没发现吗?他失去了味觉。就因为酗酒。”楚笛听叶佩服死赵凌的后知后觉,赵凌当世子爷有一段时间,两人在一个宅子里,竟然没有发现,亏他还曾经跟洛溢青梅竹马过。
赵凌想起他故意给洛溢挑辣椒吃时,洛王爷欣然咽下,好不厌恶。不是洛王爷能吃辣,而是他根本尝不出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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