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出门要注意安全。”
“阿……恒?”
冉苍勉强晃了晃脑袋,温柔的故人化作一抹青烟。
眼前的宁恒,依旧是旧时容颜,可是眉眼间的温柔已经不见。
“冉苍。”
宁恒将瓷瓶拿出来,他视四周警惕着拿着尖刀对准他的众人为无物,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冉苍。
眉如宽刀,眼如鹰隼,鬓若刀裁,双眉之间有深深的印痕,纵使如今这般狼狈的模样,依旧不失属于君主的凌厉。
宁恒突然觉得光阴是如此漫长,又是如此短暂,当年那个暗藏雄心壮志的稚嫩少年,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长大了,不知何时已经变作了他不认识的样子。他的真情、他的喜爱、他的关切,都变作的一把把刺向他自己的尖刀,将他割得遍体鳞伤。
他的师父喜好读话本,他闲暇时曾偷偷翻看,无非都是些痴男怨女的缠绵故事,他不懂为什么这样的故事会引得师父落泪,不懂心是如何会伤得淋漓,不懂为何会有如此自爱意中生长出的仇恨,可是他游历这些年,一朝在冉苍身上尝了个彻底。
纵使无关情爱。
宁恒闭了闭眼,将心头百味咽下,将瓷瓶递向了冉苍。
“这是玉碎散,可以将你体内的囚蛊激活,可克制蛇毒,同时你丹田经脉将毁。”
他以为他会愤怒,会失望,会冷言冷语,可是他的声音出乎他意料的冷静,平直的声线好像没有感情的机关傀儡,面对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他就这样说完了冉苍一定会知道功效的,在这瓷瓶中玉碎散的功效,然后瓷瓶递给他身边的侍卫,用与不用全由他自己决断。
冉苍浑身一震,他看向宁恒,目光中有震惊,有不解,有恐惧,有恨意,宁恒想许是自己看花了眼,竟然还看见了那么一丝恳求。他的注视是打翻了的孟婆汤,酸甜苦辣也好,五心杂味也罢,将往事一饮而尽,便是从此陌路。
若是他用,那便是浑身经脉尽断,没了内力,毁了根基,他余下的日子便是病痛缠身,痛不欲生。
若是他不用,拿便是蛇毒发作,此后阴阳两隔,爱恨一笔勾销。
宁恒转身,突然感觉一阵轻松。
那禁锢他翅膀的锁链锈迹斑斑,终于在今日轰然坠地,砸出一串回声。
洛书笑着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了抱他的挚友,为他庆祝新生。
……
风涉的笛声再次响起,愤怒的巨蟒被安抚,慢慢爬到了风涉的身边,低下了硕大的蛇头,风涉缓缓走到巨蟒的身上,仿佛回到了他的王座,于蛇群中挥斥方遒。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咱们要快些出去,施己教的人已经知道了。’
‘在幽冥墓里留的人不多,但是在外面有数十个蛊师。’
‘施己教的目的是重创冉苍,将江湖侠客一网打尽,在此事之后将会趁机挑拨朝廷与武林的关系。’
‘我怀疑他们所图不小。’
‘冉苍手里的地图是真的,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一间蛇室,我是其中最大的变数。’
洛书脑海中将风涉所言一一甄选,想起本不应该存在于穹国的血虫,想起边疆被拦截的信件,想起施己教那损伤穹国根基的所作所为,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与虎谋皮,鲜有人能全身而退,多半会被剥皮吮骨。
洛书看向冉苍。
冉苍那边爆发出种种混乱的声音。
经脉被生生撕裂的滋味,想必是不好受的。
冉苍最终还是用了那一瓶玉碎散,想必心里也是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之类的话。
可是当年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将他的青山铲平了。再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了他跋山涉水,求尽医药,为他巩固经脉,教他武功绝学。
愿意不顾自己白衣染尘、将他从泥泞中拯救出人,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
洛书突然有些想笑。
这世上没有鬼神,可是世间万事总有缘法,总有因果轮回。
洛书走到二零八八身边,悄悄地勾住了他的小指。
二零八八微愣,借着广袖遮掩,将洛书整只手包裹在掌心。
***
山洞外。
百骨知看着唇色已经有些发白的子车筹,心里急的要命,可是面对这铺天盖地的蛊,想帮忙也无从下手。
百骨知如此,这数百名侠士皆是如此。
他们能做的只是不轻举妄动,小心谨慎不要被下了蛊,不要拖子车筹与苗疆蛊师的后腿。
丁香的声音尖细,贪婪的目光如同一条黏湿的舌头,将子车筹暴露在外的皮肤一寸寸舔过,泛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血蛊师……我的小阿喜,你说你为什么不答应呢?以你的资质,由我担保,哪怕拿个金色令牌也不是难事,届时药人蛊皿、奇花异草、百蛊万虫……不都是你的吗?做什么和这群人在一起。”
“我舍不得毁了你呢,这可是万年罕见的育蛊之体。”
“你的蛊王是厉害,但是面对这么多蛊,总有精力耗尽的时候吧?你还在等什么呢?还有谁能来救你们吗?”
子车筹面无表情,他再次划破手腕,将血液喂给雪岭,原本有些萎靡的雪岭喝了血,身形增大的一圈,重新变得精神起来,周围有些蠢蠢欲动的蛊群重新恢复安静。
一只蝴蝶飞向了李颜硶,她浑身一震,看向子车筹,与之对视。
子车筹如他兄长一样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抬眼看向丁香,邪气四溢。
“你问我在等谁?”
他声调缓慢而慵懒,好像是沉睡的古兽睁开了眼睛。
远处有马蹄声急,好像是一片云朵落到了地面上,又好像谁取来了一捧山巅的白雪。
有一抹雪色闪动,行得极快,他华发雪衣,浑身素白,唯有眉间一点,嫣红如血。他怀里的孩子,端的是粉雕玉琢,亦是一身雪色衣衫,眉间一点血色朱砂。
雪白的小蜘蛛停留在他的肩上,就像是一个精美的衣饰。
他开口,声音如冰碎。
“他等的人,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雪暮枝:小归,粑粑出场是不是贼帅?
雪月归:小洛呢小洛呢?
第273章
“胭脂雪……”
丁香脸上没了笑意,死死地盯住了雪暮枝肩上雪白的小蜘蛛。
“没想到,雪蛛竟然真的被你养成了蛊王。”
一只蛊王雪岭便能压制百万蛊虫不敢轻举妄动,那么两只呢?
雪暮枝大步走到子车筹身侧,自袖中拿出一瓶药丸,“路上耽搁,我来晚了,还好吗?”
子车筹取出一粒服下,笑道:“你来的正是时候。”
雪月归坐在雪暮枝的臂膀上,直起身子,轻轻拉了拉雪暮枝的衣襟,雪暮枝了然,问道:“洛师父呢?小归担心洛师父,就跟来了。”
子车筹指尖轻轻抚过雪岭,道:“师父内功突破了,现在很好。”
方才自红柚那边传来的欣喜,让他忍不住随之扬起了嘴角。
雪月归闻言又靠在了雪暮枝身上,寻了个舒适的位置。
雪暮枝弄丢了雪月归五年的时间,一朝找回,恨不能让雪蛛将宝贝儿子黏在自己身上。起初雪月归很不习惯雪暮枝的拥抱,他记忆中的温暖已经模糊,少年老成,被像个孩子似的抱在怀里走动,总觉得很难为情,可是在雪暮枝日复一日的亲昵下,也就由着自己爹了。
他总觉得自己爹爹有时候简直比小洛和小宇还幼稚,相处起来,权当惯着小朋友,也不知道雪暮枝如果知道雪月归这么想他,会不会崩了他的雪山脸,原地哭死。
丁香见子车筹与雪暮枝旁若无人的聊天,眸色沉沉。
他本以为两蛊王相见,必会相斥,没想到雪岭和雪蛛竟然相处得极为融洽,就像是多年老友。由此可见,这次雪教的出动不是偶然。
算盘落空,面对两只蛊王,群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身着黑袍的下属为难地靠向丁香,想询问丁香的意见,却听丁香突然细细地笑了出来,声音尖细如幼童,却充满了恶意。
嗔痴乱心。
他看向雪暮枝,右手轻掩住嘴角,他指甲尖尖如刺,上面以红色的凤仙花勾勒出一朵朵血嫣红的丁香。他声音尖细,如同女子,“没想到今天竟然能见到这许多江湖上的大人物,雪教教主胭脂雪……真是失敬了。您坏里的这位,是您的孩子吗?小小年纪便粉雕玉琢似的可爱,与您真是像极了……只是怎么不见尊夫人呢?”
子车筹皱眉,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下意识地前跨一步,侧身将雪暮枝微微挡住。
世人皆知,雪暮枝最厌恶的有两件事。
一是听旁人喊他的名号。他姿容绝佳,貌美如女子,初闯江湖之时免不了有人出言不逊,因此最厌恶旁人喊他这“胭脂雪”的名头,江湖人大多称他为雪教主。
二是听人提他的婚事。此事原因鲜有人知,但是子车筹却知道,当初他与月琉枝之间的种种,丢失雪月归的悲痛。
丁香这一番话将雪暮枝所有的忌讳都触碰的一个遍,甚至将目光投向了雪暮枝的心头肉,被放在心尖尖上的雪月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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