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星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不必紧张,可汗只是开个玩笑,是不是啊,大耶氏可汗?”
“啊哈哈哈,是啊是啊,我说话不过大声了一点……混蛋,你们还不快放下刀枪?”大耶氏冷汗直流,连忙就势下梯,训斥手下。
柔然兵灰溜溜地收起刀枪退后,飞羽军这才放下手臂,背在身后。
柳星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谈笑风生,却将大耶氏提出的条件一一反驳回去。大耶氏经此一吓,已无刚才的气势,只是咬定不松口,两下成了胶着之态。
反正谈判也不是一天能谈成的,柳星根本不着急,既然谈不拢,那就先晾着,等大耶氏跳脚。
“天色不早,不耽误可汗用餐,柳星告退。”
彬彬有礼地一揖,带人离开。
大耶氏愣了半天,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异光,摸着满脸的络腮胡子,嘿嘿而笑,声似老鸮。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骠骑大将军高靖廷忠勇报国,朕深为嘉许,特赐婚珮真公主,以奖忠勤。钦此,谢恩!”
传旨太监尖细的公鸡嗓音在帅堂中回响,格外刺耳。
高靖廷笔直地跪着,全身绷得犹如开满的弓,攥紧的拳头骨节发出格格的爆响。
太监始终不闻高靖廷接旨之声,心中惊骇,颤声又重复一遍,“钦此谢恩……”
桑赤松吓得面如土色,低声道:“快接旨啊……”
高靖廷猛一抬头,眸中精光如电,慢慢拂衣站起,凛然而立。
自己尚未奏请尚主,圣旨便急急而下,慕容翼飞,你这是用皇帝的身份来压我吗?
终于明白文琪所承受的痛苦有多么深重……
即使离开了那龌龊的皇宫,你还是不肯放过他,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是天子的所有物,任何人休想接近!
这一封圣旨,定是文琪相求的结果,否则,宣读的必是撤查之旨!
是天子又如何?是圣旨又如何?我高靖廷不想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强迫!
沉默,对峙,绝寒的凌厉,如潮水般扩散!
所有的人都吓呆了。
如果高靖廷公然抗旨,便是杀头大罪,甚至会抄灭九族。
罗文琪哆嗦了一下,突然明白了慕容翼飞的用意。
高靖廷接旨,从此就是驸马,绝无可能再有它想。如果高靖廷不接旨,就可降罪,调职撤查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慕容翼飞并不真正想杀高靖廷,如此大费周章,只是要他绝了爱慕自己的念头……
虽然是夏天,可心中寒冷异常……
十四年的痴恋,换不回君王的心。远离而去,却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自己……
他好似是天空的风筝,慕容翼飞就是那根线,无论风筝怎样挣扎高飞,都逃不出线的控制与牵引……
高靖廷没有回头看那白色的身影,只是冷冷道:“如果我不接旨呢?”
太监目瞪口呆,“不……不接旨?这不就是反……反……”
“齐公公切莫误会,大将军并无他意……”柔和的声音冲淡了僵硬的气氛。
高靖廷一颤,缓缓回头,正对上罗文琪幽深如潭的眼睛。
心中纵然有万句言词,却无法道一声……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假如能让你平安幸福,哪怕前面是火坑,我也会跳下去……
从齿缝中硬生生挤出一句:“高靖廷……接旨谢恩……”
高大伟岸的身形终于跪下,带着坚毅的隐忍……
※※※※
清凉的月色驱散了白天的炎热,城楼上凉风习习。登高望远,大漠如披白素,远处青烟淡淡,分外幽静。
罗文琪悄无声息地上了城楼,楼上没点灯火,只有月光斜照进来,似遍地白霜。楼外的走廊上,高靖廷凝立的背影静默似青山,肃穆而沉重。
到处遍寻不着,原来他避开了所有的人,独自在这里徘徊……
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此刻,任何言语都对高靖廷来说,都毫无意义……
更何况,他们之间存在着无法逾越的一层障碍,谁也不能提及……
刚想转身悄然下楼,低沉而富于磁性的声音忽然响起:“既然来了,就陪我喝两杯吧。”
罗文琪微微一怔,慢慢走近,伸手去拿高靖廷的酒壶。
“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喝多少有分寸……”高靖廷左手递过另一壶酒,“这是你的。”
罗文琪顺手接过,“咕咚咚”灌了几口,辛辣苦涩的滋味直冲进心底。
“大将军怎知文琪一定会来?”
高靖廷唇边浮起一缕讥嘲的笑意,“你是劳碌命,这个时候找不见我,不慌才怪。瞧你那紧张的样子,是怕我想不开,再瞎折腾闹事吗?”
一阵刺痛袭上心头,罗文琪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直到发白变青。
猛地举起酒壶,大口大口地灌。
高靖廷怔怔地看着罗文琪,月光照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苍白得近于透明。
心火辣辣的悸痛,劈手夺过了罗文琪的酒壶,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酒。
“大将军,你不能喝这么多……”罗文琪伸右手去抢。
高靖廷横臂一挡,慢慢回过头来,深深地凝望着他,刚硬中流露出丝丝的温柔和怜惜,如风动涟漪,荡人心魄……
如此深情的目光,他承受不起啊……
困窘地低下了头,忽然左手一紧,已被对方握住。
罗文琪微惊,刚要挣扎,高靖廷已卷起了他的衣袖,“还痛吗?”
手指从缠臂的白纱上轻轻滑过,罗文琪倒吸了口冷气,咬住了牙。
“伤了经脉,就算以后愈合,也会影响你用枪……”高靖廷低语中充满了内疚,“白马银抢白衣将,英俊无双罗家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那样意气风发,如今却伤病累累,是我误了你……”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空气中流动着如水的柔情,惝恍迷离,朦胧了眼睛……
“不,大将军,这次,是我连累了你。否则,以皇上的睿智,断不会这般逼迫于你……”
“那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我想,这次皇上格外开恩,不罚反赏,多半是你说情的结果……”
你待我的情义,我又岂会不知?
高靖廷轻握住那冰冷无力的手,用火热的掌心温暖着。这一刻,是如此珍贵,值得一生收藏……
罗文琪心下不安,“大将军……”
高靖廷打断了他,“这个驸马是我花了十年的功夫谋来的,与你无关。倒是那吕正德,一心想把持边城大权,在军中挑三窝四,皇上面前告御状,我是忍无可忍了。”
罗文琪心中一酸,他是故意转换话题,怕自己歉疚……
“吕正德到底是监军御史,不能擅动,日后凡事小心在意,不给那吕正德以可乘之机就是。”停了片刻,罗文琪又道:“大将军如今身体未复,也不宜过于劳神,须静心休养一段时间,万不可留下病患。”
高靖廷微笑道:“一个老舅天天叮咛已经够我头大,再加上你,我考虑是不是要找个地方躲躲了……”
罗文琪轻轻一笑,郁结的心情不知不觉中轻松下来,
看到那清丽的容颜上掠过笑意,高靖廷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今生不能成情人,那就做知己吧,只要能让我守护着你……
两人并肩而立,默默眺望着月光笼罩的大漠。
忽然间,罗文琪想起了柳星,去了十来日,不知现在情况怎样,一种深沉的思念浮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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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星在自己的帐中来回踱步,心中委决不下。
与大耶氏谈了数日,基本上和约条款都已议定,单等今日签字了。
可是心头总是隐隐不安,他多年和大耶氏交手,深知此人的禀性,凶恶狡残,绝不像表面上那样好说话。
这一派和睦的背后到底掩藏着什么秘密?
柳星想得头都痛了,还是理不出个顺序,唉,看来自己的脑袋比罗文琪还差得远,这辈子大概也追不上了。
帐门一挑,几名飞羽军将领闪了进来。
“柳将军,西边发现有大股的柔然军集结。”
“北方也发现了,人数大约在万余左右。”
“东边有一批人马正在向黑沙镇靠近,看样子似有大行动。”
柳星大吃一惊,顿时一身冷汗,“大耶氏这王八蛋果然另有企图,谈判是假,暗中调集人马突袭是真,可恶。
一名飞羽军副将道:“现在柔然军已对黑沙镇形成合围之势,我们该怎么办?”
柳星脑中飞转,幸而自己带了三万飞羽军到黑沙镇,出来谈判带了五千人,大耶氏也不可能轻易便能攻破。如今最要紧的是怎样化解这场危机,敌众我寡,只可智取,不能力敌。
沉思良久,下了决心,“孙副将,你带两千人化装成柔然军,抢占西北角,济清河从那里流过,柔然军要去黑沙镇,非过河不可,你想办法制造一场水灾……”
孙副将心领神会,“那帮胡蛮,见了水就晕,只要堵住水源,再一放……”
柳星窃笑,“不错不错,临时没带那么多草袋,就用帐篷和被包吧,再编些树笼盛石,制造一场小水灾够了。冯校尉,你也化装成柔然人,带两千人向北,分批骚扰,只要阻住他们三天,就算你完成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