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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个纨绔啊 [金推] (五军)


  老太傅当时被逗的笑了起来。祁垣只以为自己讨喜,却不知道当时太傅竟意有所指。
  “朝廷的钱说没就没,都税司、宣课司、抽分场局、河泊所几百余处,所收税银都去了哪儿?国子监一名纳粟监生给钱千两,上百名例监的银子在哪儿?更何况天下马头,苏杭之币、淮阴之粮、维扬之盐……”祁垣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悲哀起来,“矿商、盐商、官商、皇商,朝廷当铺……这些真正的一本万利,巨富之家,为何不见你开口提?”
  “你之所以提议香户,不过是欺负他们无凭无势,最好收割罢了。”
  “逢舟!”郑冕一直远远躲着,听这话不由脸色大变,急忙看了方成和一眼,低声斥道:“慎言!”
  “凭什么!”祁垣吼道,“凭扬州齐府宽厚仁义,每次给你们举人老爷出盘缠卷资,好让你们在朝堂上卖它求荣吗!”
  “祁垣!”方成和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郑冕的脸色又红又白,十分难看。方成和冲他摇了摇头,郑冕眼眶通红,气走了。
  祁垣的眼眶也通红,他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但心里还是难过。现在大家都堂而皇之的为了灾民,唯独他不愿意对香户开刀,搞得像他不想救人似的……可是自己才被京官的孩子害死,老爹讨公道都不行,若扬州知府借此盘剥齐家,他又当如何?
  “你说的对,”方成和的脸色也冷了下来,“矿商、盐商、官商、皇商……都不能动。”
  祁垣:“……”
  院中已经没有别人了,郑冕被气走了,两个小厮看他发火,也都躲了起来。
  方成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山东的报灾折子早就递上来了。然而今年正值吏部大考,灾情会影响政绩,所以折子被人压了下来。这是其一。”方成和抬头望天。
  “张勋之案因冒籍而起,但最终会回到赈灾上,他如今牵扯到了礼部,礼部支持太子。矿商为二皇子所把持,所以此时动不得矿商,这是其二。盐商皆是势豪之家,请托占窝,虚占引数,然而此皆为户部和阉党所护,其中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便要动全身,这是其三……盐商虽牟暴利,却又需他们输粮供边,否则边储空匮,更为大患,这是其四……”
  “如今朝中党派争斗,互相攻讦,无论哪方提出赈灾之法,势必会遭到驳斥,唯有我们这些新科举人,尚未入朝,身世清白,能从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倘若此次上书牵扯上面几方,这次的奏折连御前都到不了。而山东灾民,已经不能再等了。”方成和长叹一声,沉声道,“逢舟,你说的没错,如今唯有香户之家,虽为中贾,但无凭恃……如今挖肉补疮,也是迫不得已。”
  这个动不得,那个动不得,最后只能逼老实人了。
  祁垣原本气得全身发抖,等到后来,却是话都说不出了。
  他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出去,一路失魂落魄,回到伯府,钻进了自己的小屋里。中午虎伏做饭,祁垣闷闷地应了一声,也没起来吃。他什么心情都没有,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灾民救不救,当然要救。然而扬州知府也好,杭州知府也罢,都不是良善之辈,齐穆两家如今不仅仅是要捐钱纳银,更是两府的焦点,好一些是本地富商表率,坏一点,被要被杀鸡儆猴了。
  祁垣对家里始终有种不好的预感,如今这种预感,是因他最好的兄弟而起,他却连怪罪的理由都没法说。
  直到晚上,虎伏和柔柔从外面回来,带回来一封信。
  “国公府吴二送来的,刚才正好碰上,”虎伏把邮筒递过来。
  祁垣愣了下,手忙脚乱地接了过来。
  里面的信纸只有短短一截,似乎在途中匆匆写就,祁垣展开一看,却只有一句。
  “加餐饭,长相忆。”
  祁垣:“……”
  祁垣读书再不好,这六个字的出处还是知道的,鱼传尺素便是由此而来——独居的思妇收到丈夫托人送来的两条鲤鱼,鱼腹中有丈夫来信,“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祁垣的脸腾的一下便红透了。
  徐瑨是说自己是思妇,他是外出的丈夫?
  还是说这人只是谑言而已?
  虎伏见祁垣一下午怏怏不乐,这会儿突然又面红耳赤,还当他怎么了,忙关切的问:“少爷可是不舒服?”
  祁垣:“……”
  “没有没有,”祁垣挥手,把人都赶出去,突然又想起来,“等下,回来,那个谁,谁送信来的?”
  虎伏:“国公府的吴二小哥。”
  “唔,”祁垣不自在地咳了一下,“还有别的甚么话吗?”
  虎伏:“这就不知道了,吴二哥也没说,要么奴婢再去问问?”
  祁垣回神,知道以国公府的规矩,徐瑨若有口信少来,吴二肯定就亲自来见自己了。如此应该是没有,遂摆摆手:“不用了。”
  他把人赶出去,自己关上门,跑去书桌前写回信,然而铺纸磨墨地折腾许久,再提起笔,却又不知道该写点什么?也不知道徐瑨到登州了吗?路上怎么样?如果那边真的饿殍盈途,流逋载道……
  笔端有墨滴下,在纸上晕出大大的一团。
  祁垣把笔放下去,长叹一口气。算了,捐钱便捐钱吧,事已至此,只求齐府众人平安便是。至于方成和……
  祁垣心里叹一口气,知道此事于他并非没有坏处,操办斗香盛会的礼部官员受到牵连,太子本就疲于应付,方成和这么一上书,几乎把太子逼的死死的。旁人不说,方成和肯定把太子得罪狠了。
  不过由此来看,太子在朝中的形式……似乎不怎么乐观。
  这一夜,祁垣睡的很不安生,梦中一会儿是齐家老小被官吏所欺,齐齐下狱……一会儿是灾荒之地,野无遗禾,易子而食……再一会儿,梦中跳出两只大鲤鱼,徐徐而吟,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第二天一早,祁垣起床,带着两只乌青的眼袋,去了晚烟楼。
  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了,整个二楼都没有外人,婉君亲自在厢房门口候着,见他过来,遥遥一拜。
  祁垣没什么精神,冲她作了个揖。
  “祁公子。”婉君却在他推门之际,拦了一下,欲言又止。
  祁垣猜出他是要为方成和说情,虽然知道方成和是无奈之举,当今局势,他只能做那个奸滑的恶人,但心里仍是不舒服。祁垣微微皱眉,侧身避开婉君的手,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齐府的老管家陈郡正在窗前等着,祁垣推门时,陈管家回身来看,顿时愣了。
  “祁公子……”陈管家的怔忡不过一瞬,随后很好的掩饰下去,对祁垣拱了拱手。
  祁垣也忙收敛心神,朝老管家作揖。
  “伯修兄已经来信说了。”祁垣请陈管家坐下,从桌上拿起茶叶罐,笑了笑,“此次劳烦陈老先生了。”
  “不敢,不敢,”陈管家笑呵呵道,“老朽不过是齐府的老下人罢了,二少爷觉得我办事还算稳当,尚未老眼昏花了,所以放我出来走动走动。”
  祁垣含笑看他,微微颔首。
  其实陈管家并非奴籍,他本是齐府的制香师傅,年轻起便有自己的茶庄田地。后来祁垣的祖父看他厚道聪敏,所以提他做了管家,这一做便是几十年。算起来,今年陈管家已是六十高龄,的确快老眼昏花了。
  六十岁的老人,若这次齐府的事情有什么意外……
  祁垣不敢多想,忙垂下眼,道:“我给您泡杯茶吧。”
  自前朝起,百姓们便都喝起了散茶,难得婉君姑娘这还有团茶。祁垣犹豫了一下,却弃而不取,转而拿起了另一罐散茶,换了一套素瓷茶杯,温杯,取茶,随后以茉莉拌茶叶,用旋滚水冲泡开来。
  陈管家笑呵呵道:“龙山瑞草,日铸雪芽,果然名不虚传。祁公子也爱品茶之道?”
  祁垣面不改色:“略知一二而已。”
  “怪不得,我家小少爷整日念叨,说祁公子乃其知音好友,说老朽一定会喜欢。”陈管家笑了笑,神色隐隐有些骄傲,“我家小少爷就好喝茶,爱喝酒,游湖逛街,逗狗捉兔,好玩的好耍的,他都乐意学学。许多寻常事情,偏他就能看出好来,但凡他喜欢的东西,又无有不精……”
  祁垣听地怔怔,眼眶一酸。
  以前在齐府的时候,老管家没少念叨他。没想到如今在旁人面前,老人家提起他竟是满脸慈爱,仿佛那些不务正业的事情多值得骄傲似的。
  陈管家见他转开头,还以为自己说多了,连忙告罪了一声,又笑呵呵道:“人老了,话就多。祁公子跟我家小少爷又有那么几分相似,所以老头子就絮叨了。”
  祁垣一听他主动提起二人相似的事情,便知道老管家没多想,心里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祁垣忙笑着安慰:“是您老让我想起了族中长辈了而已。”
  陈管家愣了下,惊骇地抖了抖眉毛。
  祁垣苦笑不得,忙解释:“他老人家还健在呢,只是在外地做官,好多年没见了。”
  陈管家一听健在,这才放心的呵呵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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