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戟劈下刹那,空间好似发生了无形断裂,通体燃烧着烈火的不死鸟猛地从黑洞中振翼而出,眨眼间冲至近前,尖喙与戟尖狠狠相撞,伴随着恐怖至极的厉啸声,它陡然化作一团烈火,将暮残声整个包裹起来!
萧傲笙已将玄微剑刺入大地,无为剑域倏然展开,千万把剑刃分化四散,如同擎天柱一般死死撑住结界四方,恣意肆虐的火焰涌入白雾,将雾气烧成一片红色,大地隐隐开裂,似有岩浆即将涌出,却被蓝色灵光悉数压住,如矛与盾,两相角力。
仿佛过了许久,其实只在一瞬间。
下一刻,但闻一声锐响,那团火焰凝成的巨茧上刺出一点白光,紧接着如裂帛一般,饮雪戟从中破出,顺势向下将它整个劈开,尖利至极的鸣叫声乍然响起,重新化形的朱雀法相被从中劈成两半,又在即将坠地刹那恢复如初,扇动火翼,再度朝暮残声咬杀过去!
暮残声等的就是这一刻。
九条狐尾在身后爆出,大如山岳的妖狐悍然现世,张开巨口将不死鸟整个吞入肚腹——他进不了朱雀门,但是朱雀法相可以!
几乎就在朱雀法相入腹刹那,白虎法印倏然暴起,火行与金行两股力量以他肉身为战场厮杀不休,若不是《浩虚功》真气稳稳护住心脉,本身又是被《三神剑铸法》加上地骨锻造而成的活兵器,暮残声毫不怀疑自己会死得很难看。
一击得手,暮残声半点不迟疑,化为原形往下一跳,这次他不再被水潭拒绝,而是畅通无阻地掉进黑洞中,刹那间眼前一黑,天光水影皆远去,只剩下刻骨寒意围绕身周。
朱雀门内……怎么会这样冷?
暮残声愣了一下,勉强压住体内暴动不已的两股力量,顺着寒意袭来的方向摸索过去,结果撞上了一扇门。
他吐出一小团狐火,发现这扇门很大,位于通道尽头,上面镶嵌了一面圆形镜子,离地三尺,看不出什么材料,上面有九颗熠熠生辉的古怪晶石,乍看仿佛星辰一般,镜面没有映出暮残声的模样,却隐隐浮现出森罗万象的影子。
“这个是……”
暮残声记性很好,一眼认出这镜子像极了他十年前在芥子之境里见过的古怪巨轮。下意识地,他把手放上去,却如蚍蜉撼树,根本动不得分毫。
最让他感到不适的是,镜子映出了火光与通道,独独没有自己,仿佛在镜子眼中他根本不存在。
正当暮残声犹豫要不要强行破门的时候,这扇门突然从另一边被平推开来,他下意识地绷紧全身,火光却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卿音!”
“……是你?”
两道声音重叠,琴遗音本是面无表情地推开门,没料到门后就是暮残声,他还没来得及收拾好情绪,脸上顿时浮现出错愕和惊慌,尽管只是一瞬间,仍被暮残声捕捉到了。
“你……如何了?”目光一扫,暮残声又看到倒在他脚边的两道熟悉人影,“青木和北斗怎样?”
“没死,放心吧。”琴遗音将他们俩丢过来,状似无意地关上门,“只是受不了力量冲击,暂且昏过去了。”
暮残声低头查看了一下,确定北斗和青木都无大碍,闻言又心里一紧:“那你……”
“我没事。”琴遗音低头看他,“你怎么在这里?”
“我答应过要你一起的。”暮残声本想给他一个笑脸,奈何体内那两股纠缠的力量委实不消停,这一下经脉间火烧火燎,痛得他脸色扭曲。
琴遗音察觉不对,一手掐住他腕脉,眉头很快拧成死结。
“你……简直乱来!”发现朱雀之力后,他对暮残声大发雷霆,气得眼眶发红,因为努力压抑怒火,以至于手背青筋毕露。
他恨得几乎咬碎了牙:“火克金,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强行吞入朱雀法相,你是向天借了个胆,还是不想活了?”
认识这么久,琴遗音哪怕生气也鲜少流于表面,更别说是发这么大的火气,暮残声被吓得愣住,蹲在地上怔怔看他。
实际上,琴遗音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他重新沉默下来,紧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掌心里已有了几道月牙血印。
暮残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我没事,等出去了就把它放开,你……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笨拙地轻拍琴遗音背脊,像是在哄小孩,如果是以前,琴遗音会顺水推舟跟他讨个吻,但是心魔现在就像木头桩子一样僵立在原地,沉默地注视他,看得暮残声浑身不自在。
直到暮残声快要被他看得炸毛,琴遗音才伸出手,指尖在暮残声喉间一点,后者不由自主地张开口,火红的力量化为一道气流冲了出来,仿佛一条红绸在琴遗音手上缠绕几圈后才消失。
见状,暮残声一喜:“你成功了?”
“……没有。”琴遗音垂下眼,“它只是亲近我,为我驱逐了玄武寒气,但是没有承认我。”
这个情况不在暮残声先前预料之内,却比最差的结果要好上太多,他愣了一下,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琴遗音没有回答他,一手一个拎起北斗和青木,往通道出口走去,暮残声怎么看都觉得那背影透出了几分狼狈。
他下意识看了眼那扇古怪的门,镜子里映出了琴遗音他们三个的背影,却看不到自己的脸。然而,眼下没有时间让他在这里滞留,朱雀之力离体后,此方空间对暮残声的排斥陡然剧增,他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琴遗音,赶在通道闭合之前离开。
萧傲笙已经等得快要按耐不住,在他耐心告罄之前,已经恢复平静的水潭再起波澜,四个脑袋先后冒了出来。
看清来人,萧傲笙连忙上前接过青木和北斗,发现他们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偏偏昏睡不醒,好在气息平稳,应该没有大碍。
他心下一松,这才将目光投向琴遗音,手掌握紧了剑柄。
“朱雀法印还在下面。”暮残声挡在两人之间,迎上萧傲笙冷凝的面容,“师兄,你不必担心。”
萧傲笙不为所动:“这次失败了,他就肯善罢甘休吗?”
暮残声正要说话,就听琴遗音道:“是。”
这一下,暮残声彻底愣住了,他知道琴遗音与道衍神君的死结所在,也知道朱雀法印对琴遗音意味着什么,他设想过那么多种可能,包括传承失败,唯独没料到琴遗音会放弃。
“朱雀法印与我无缘。”琴遗音按住暮残声的肩膀,“它想要的主人,我永远做不到。”
萧傲笙握剑的手紧了又松:“你什么意思?”
“我不会再参与接下来的战争。”琴遗音冷冷道,“你们该高兴,少了我这样的敌人。”
暮残声忍不住开口:“你——”
话没说完,他的手就被琴遗音死死抓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与此同时萧傲笙拔剑出鞘,玄微向着琴遗音眉心刺去,却在最后关头被猝然出现的一朵人面花挡住。
仅此一瞬,萧傲笙错失了将暮残声拉回来的机会,眼睁睁看到一道漆黑裂隙在琴遗音身后开启,吞噬了那两道身影之后立刻消失,原地只剩下一朵残花。
剑尖挑起花瓣,萧傲笙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无香无臭,冷冽至极,在扑入鼻腔刹那如裹挟着无形冰渣,冻得浑身麻木。
“你到底怎么了?”
暮残声没想到自己只走神了片刻,就被琴遗音直接劫走,转眼间就到了婆娑天内,他下意识想要挣脱开来,却发现琴遗音用力极大,几乎要将自己指骨捏碎,又有一阵阵不易察觉的战栗传来,如同主人此刻起伏不定的情绪。
察觉到这点,暮残声准备甩开他的动作顿住,只好将目光投向四周。
大抵是玄武寒气已然消解的缘故,一度遭到封冻的婆娑天恢复了往日模样,荒野无界,心海如镜,数之不尽的玄冥木生长在此,朦胧轻淡的白雾如纱绢般笼罩着它们,使每一朵人面花都显得神秘莫测,那些面孔汇聚了众生百态,喜怒哀乐、男女老幼皆有之,只是不知为何,所有的人面都在这时闭上了眼睛,似是执掌此界的心魔不允许它们窥探。
直觉告诉暮残声,在这三天里一定发生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现在绝不能再刺激琴遗音,于是他放缓了语气温声道:“卿音,我在朱雀门外等了三天不见你出来,我以为……我答应过不会让你孤独,所以我去找你。”
“……”
“你常说我冥顽不灵,可你自己也是一样,捅破天的事情我都敢跟你干了,还听不得你一句真话吗?”
“……”
“我就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想说都可以。”
琴遗音终于转过身来,令暮残声惊愕的是他眼眶不知何时变得一片通红,若不是眼中没有水意,简直就像是要哭。
所有想法都在此刻被抛到九霄云外,暮残声吓得一激灵,剩下的话都不敢问了,他挣脱琴遗音的手,一个箭步上前将其抱在怀里,踮起脚用力摸他的头。琴遗音用力回抱了他,胳膊勒得骨头生疼,仿佛溺水之人紧抱浮木,暮残声不敢挣扎,只能一下接一下地给他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