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听了昨日小半夜的真心话之后,常歌想得还远一些——若有不测,他愿为祝政殉葬。
时隔三年,未曾想到,祝政还能再听常歌唤一句“吾王”。
常歌看到祝政眸中有什么在灼灼亮起,不知是对来日愿景的期许,抑或是苦求而得的动容。
“常歌,你我结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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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船工翻腾半天,遍寻不得酒盅。最后,还是常歌眼疾手快,望见了一截竹篙,抽了思归剑便切了一节,又去了竹节头,做了个竹筒酒盅。
祝政颇为满意,说:“如歌也参与了我们的结盟。”
他向船工讨了些自家酿的酒,二人一道进了船舱,将酒置于渔窗前的横凳正中。
常歌单膝跪在左侧,祝政单膝跪在右侧。
渔窗外,是平流大江,是高峡峻峰。
一行鸿雁乘风,掠过窗中江景。
祝政伸了左手,和着浩然长风,一字一顿说着自己的结盟誓词:
“豪情峥嵘,长歌仗剑。宁我家国,定我河山。”
常歌望着他眸中坚韧的火,以自己左手握住了在祝政左手。常歌不知为何迟疑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开口,缓缓说:
“死生契阔……”
他只说出开头几字,便看到祝政陡然一震,看向他眸中,既有震撼、亦有欢欣。
常歌接着起誓:“……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句有如穿南而过的风,一举将祝政眸中的星火燃成燎原之势。他又惊又喜,只觉得心情要冲上天际。
祝政急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常歌挪了眼神:“《邶风·击鼓》,是首戎马之诗。”
祝政手上加了力道,几欲要将常歌拉入自己那侧:“先生说不是。”
常歌咬牙扳回了快要被祝政拉得偏倒的手,说:“歃血结盟呢,休要中断。”
祝政这才强抑着心情,只由着他的心绪神思乘风而起,忽而顺流东去,忽而驰荡天际。他心头有压抑不住的喜乐,亦有按捺不住的自豪。
他只想四处奔走,向天下昭告:这是他的常歌,从此之后,只是他的常歌。英姿飒爽,绝世无双。
甚至,他看着常歌一本正经抽出短刀的模样,都觉得格外的甘甜。
常歌手握短刀,笑道:“我要划了,先生莫怕。”
祝政定然道:“为你,千万刀,都值得。”
常歌低头一笑,短刀将祝政左手小臂一划。此刀,恰巧落在祝政的噬心蛊毒疤痕之上。
些许血液,滴入了二人紧握的手下放置着的竹筒之中。
筒中满酒,祝政的鲜血在酒中氲成了一朵赤色的花朵。
常歌再度提刀,他想了片刻,也划在自己左臂的噬心蛊毒疤痕之上。
常歌的血滴扑入酒中,热烈地迎向祝政方才那滴鲜血。二人俱盯着竹筒,望着二人的血迅速缠绵融合在一起。
常歌收了短刀,抽了手。祝政仍有些恋恋不舍,抽开前带着些刻意地捏了捏。
常歌警告般瞪了他一眼,将祝政的注意力拉回至结盟之上:“仅有一杯,只得先后喝了。”
祝政颇有些惋惜地点了点头:“若有两杯,还能饮得合卺酒。”
常歌白他一眼:“这是歃血为盟,又不是永结同好。”
祝政笑道:“并无二致。”
常歌不理他言语中的调笑意味,仰头饮了半筒带着二人血液的酒。他将竹筒递予祝政,祝政饮完了另一半酒。
饮毕,常歌颇有些放松地随意靠坐在船侧,神色轻快了许多。
祝政低头浅笑:“结盟已毕,我可与将军说道说道那首诗了。”
常歌已然将此事忘于脑后,随口问道:“何诗?”
祝政将他猛地一拉,直将常歌拉得扑入自己怀中。他紧紧固住常歌,凑在他耳边说:“戎马之诗。”
常歌霎时明了他所指。
昨夜,他原本想诱了冰魂蛊毒发作,未料到荆州已然转暖,百般吹风居然是诱而不得。无奈,他只得半夜装作毒发,本只想诓着他解了束带,自己趁机逃走。
未曾想到,祝政毫不犹豫就为自己服了燧焰蛊毒,反而让他心下不忍起来。这一犹豫,倒是偶然听了小半宿祝政的肺腑心声。
原来,此非单向的情。
他喜欢了祝政太久太久,甚至喜欢到毫无底线。祝政伤他虐他,常歌亦恨不起他心中风致倜傥的祝政。以至于,才听了祝政些许心声,他便立即冲昏了头,以诗明志。
引《邶风·击鼓》之时,他还藏了些心思,大不了一口咬定此为戎马之诗。
只是,常歌只以为自己爱的深情而卑微,却低估了祝政的情。
祝政将他拉坐在怀中,紧搂着常歌,接着问道:“将军还说此为戎马之诗么?”
常歌陡然被拉得极近,窘迫地红了耳根,他依旧一口咬定道:“就是戎马之诗。”
祝政望着他,缓缓摇了摇头:“将军理解错了,先生教教你。”
常歌下意识知他又要非礼,以手肘横抵着祝政胸口,压低了声音喝道:“休要无礼,还有旁人会看到。”
祝政偏着头笑了。
他的常歌天不怕地不怕,居然怕羞。
祝政左手按下常歌抗拒的手肘,顺势将他拉得更近,右手一抬,广袖恰巧将怀中的常歌掩住。常歌些微的体温霎时乱了他的心跳,平白地生出了些亢奋。
他望向怀中的常歌,低声说道:“将军知羞,先生帮你盖上。”
这一吻,同滇南的悱恻倾诉不同。祝政吻得更加深情,却少了些急切,宛如天长地久、细水长流。更让他有些讶异的是,此番常歌竟全无挣扎。
仔细品过常歌的唇后,他还吻了吻常歌灵俊的眉、抖动的睫,以及羞红的颊。
他将常歌吻得动容,祝政离了他之后,常歌颇有些忘情地继续追了上去,带着些鼻音混乱呢喃着“王上”。
祝政拦住了他的动作,直盯住了常歌的眼睛:“你叫我什么?”
常歌的眸中有大江的水雾,他痴痴捧着祝政的脸,唤道:“王上。”
这似乎是常歌首次坦诚地应答他对周天子的感情。祝政只觉得自己心中的弦霎时断裂,扑上去便带着些蛮横地回应。
他吻得炽烈又心急,心中满是多年苦求后的甘甜。
常歌终于坦诚,在他心里眼里,早就只有祝政一个人。
过了夷陵,大江去了险峻湍急,只留沉静的碧波悠悠。
江上一叶扁舟,顺流而下,两岸尽是鬼斧神工的奇世美景,船舱中的二人却全无赏景心思。广袖遮挡下,俱是二人缱绻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最浪漫的事不是你我心意相通,而是志同道合、生随死殉
☆、还愿
祝政终于得偿所愿,带着常歌回到了归心旧居。
世子丞相仍在巴陵云溪行宫,尚未挪回。夷陵攻破之后,江陵城中人心惴惴,生怕何时益州军顺流便杀了下来,城中之人,逃的逃走的走。
这座荆州以往的繁华都城,眼下竟如一座死城。
祝政踏着无人街道上的落叶,只觉得萧瑟的东风都如此柔和。
他牵着常歌,敲开了归心旧居的大门。
来迎门的是调皮的幼清,他悄悄望了常歌一眼,口中不住乐道:“像,真像!真真儿和画上一模一样!”
常歌不解,颇为奇怪地问道:“什么真像?”
祝政抿嘴笑道:“幼清,你带将军去看。”
幼清开心,朗声应道:“好嘞!”
他机灵无比,转而朝向常歌,说道:“将军请随我来。”
常歌点了点头,跟着幼清绕过左侧照壁,向着府邸内里走去。他走了两步,却见祝政仍站在原地。常歌不解,回头问:“先生不去么?”
祝政柔和地望着他,说:“你先去。我还有些事情。”
常歌这才跟着幼清,向着内院走去。
未及几步,常歌便恍悟——之前祝政同自己抱怨的那些世子待自己不好、在荆州受了极大的委屈,俱是哄人的。
倘若真是如此,缘何赏了他偌大的院子,还布置的甚为精致。
常歌跟着幼清三绕两绕,走了颇远,这才在一片隐匿竹林中发现了一间小小的书斋。
幼清朝他一笑,介绍道:“这间书斋连着先生的内室,素来是不进人的。我便不进去了,将军自行看吧。”
他合手乖巧立于一侧,常歌则迈开步子,穿过婆娑的竹林,推开了这间古朴书斋的格窗门。
书斋推门,迎面便是一扇阔窗,窗户现下支起,一览窗外碧湖美景。江上波光粼粼,日光由水面漫射,四处都是灿烂的光芒。
一曲廊凌于湖上,通往湖心的小筑。
“搞得这么风雅……”常歌看着这窗外颇有情致的景色,想起自己和卜醒在益州凑合过的军营。
常歌赏过湖景,这才从窗外景致中收了眼神,目光落在门口的一大片竹简书籍帛书之上。这书籍堆得有如小山一般,挡得他几乎无处可走。
“怎么这样乱!”常歌叹道。祝政并非杂乱无章之人,反之,还对整洁要求颇高。
他随手捡起了几本,想帮着归置到书架上,却发现书架上尽是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