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衍虽然抱着他,哄着他,让他不要哭,但是说出来的那些话,却不肯收回去。
“现在知道错了吧?只要你肯改口,朕就帮你去求情。”入夜,卫衍歇下了,景骊没事做,就去招惹儿子了。
景珂躺在榻上,浑身都在疼,不过据田老太医说,那些都是外伤,过几天就会好了。他的心中更加难受,但是却很清楚,现在没人能帮他。他见皇帝突然在榻边出现,拿这些话引诱他改口,马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泪就这么一下子又涌出来了。
景骊实在想不明白,男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景珂简直比女孩子还爱哭,有时候真的很让人头痛,他摸出块锦帕,给他擦了擦,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不要再哭。
“好了,别哭了。你打他们,朕不怪你,还要夸奖你一句打得好。不过你欺骗朕,却是要好好罚上一罚。你要是坚持为张习字纸打架的说法,大统领肯定不会再教你习武,既然不再教你习武,你就不可以再住在这里。如果你不住在这里,以后再想见上大统领一面,可就难了。”景骊悠悠长叹一声,加重“难了”这两个字,提醒儿子这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
这些道理景珂都懂。可是如果他改了口,父皇有了理由在手,极有可能要去砍人脑袋,最后闹大了,大统领肯定会觉得他是个坏孩子,再也不喜欢他了;如果他不改口,现在大统领就不要他了,父皇也讨厌他,到底要选哪一边才好,好像怎么选,他都落不上好。他想得脑子疼,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眼泪越来越多了。
“你好好想一想,到底是那些人重要,还是大统领对你的疼爱重要,还是朕对你的宠爱重要?朕只是让你说实话,又不是要你瞎编。你说,如果大统领知道你是个撒谎的坏孩子,欺骗朕欺骗他,你觉得他还会喜欢你吗?”景骊哪里会看不明白儿子脸上的犹豫,又加了把劲,就这么着用话绕来绕去,想把景珂绕晕。
景珂紧紧捂着嘴巴,就是不说话,任眼泪在脸上肆虐。
“好,很好,不愧是朕的好儿子,很有骨气。朕明日就让人送你回后宫,再也不会接你过来。”说道理儿子不甩他,景骊很快就开始威胁他。
“这么晚了,陛下还不睡?”
人是不能做坏事的,通常有些坏人,一做坏事就会被人撞见。这不,景骊刚开始威胁儿子,就听到卫衍在他身后发问,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听到了他和景珂的多少谈话。
景珂怕卫衍生气不理他,其实景骊也是怕卫衍生气不理他的。这事如果闹得太不像话,到时候卫衍肯定会找他的麻烦,所以见卫衍出现,他只能陪笑着说道:
“朕有点不放心珂儿的伤势,所以过来看看。他已经睡着了,我们回去吧。”
说完这话,他还捏了捏景珂的小手,示意他马上“睡着”。
卫衍走近榻边,看到景珂果然闭着眼睛,眼睫毛上却还垂着泪珠。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能叹了口气,上前替他把被子小心掖好,才随皇帝离去。
“萧振庭,你说要怎么办?”第二天,景珂没能爬起来。他的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怕是要好好歇上几日。萧振庭也没去咸阳宫上学,奉了太后懿旨入宫来陪他。
“殿下尽管放宽心,好好养伤就是了,等到殿下的伤养好了,自然可以每天陪卫大统领继续做早课。殿下这么懂事,太后喜欢,卫大统领也必是喜欢,就算陛下一时不喜欢,也不打紧,这日子还长着呢。”萧振庭一点都不担心,一直在拿话宽慰景珂。
“可是,大统领他说……”
“殿下,你家大统领他是个笨蛋吗?”
卫大统领执掌皇宫禁卫守护皇城安全已有多年,从来就没有出过差错,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个笨蛋,他要真的是个笨蛋,皇帝却把自己的安全交给他来守护,这不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
近卫营,是皇帝掌中的利剑之一,这把利剑,因为与皇帝的安全切身相关,可谓是利剑中的利剑。
近卫营大统领,就是代皇帝握着那把最利的剑,这个位置,从古至今只有真正的聪明人,才能坐得稳。
卫大统领之所以看起来不像个聪明人,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因为皇帝不希望他是个聪明人。一个简单纯粹在皇帝面前没有任何秘密的人,就算皇帝再多疑,也无从疑起。
这样的人,若真的小看了他,恐怕连怎么栽在他手里的都不知道。反正,萧振庭是永远不会小看这样的人。大道无形,大智若愚,重剑无锋,都是至理名言。
既然卫大统领不可能是笨蛋,这期间的种种因果缘由,他恐怕早就明了了。
有些话,他不说,是不想说,还是懒得说,或者不知道怎么说,谁也不知道。
反正有些事,不需要用言语诉说,单单看怎么做就行了。
第三十九章 故人兄弟
他家大统领是不是笨蛋, 景珂不知道, 不过他知道自己肯定是个小笨蛋。
“萧振庭, 我还是觉得不甘心。”景珂攥紧了小拳头,闷声说道。
虽然在皇帝面前, 他很坚决地不肯改口把事情真相说出来,不过他心里非常不甘心放过那些人, 早知道最后会成这样, 当时他就该多打几下。
“殿下, 请你松开手, 你这么用力, 伤口会裂开来的。”萧振庭见他发狠折腾,急忙上前掰开他的拳头,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缠在外面的布条上没有渗出血迹,才松了一口气, “殿下, 就算你不甘心,也不能作践自己的身体。不过是些闲话, 当做没听见不就行了。再说嘴长在他们身上,就算不甘心, 咱们也没有办法, 只能任他们去说。”
“就算他们是在胡说八道, 也由着他们去说?”景珂更加不甘心, 愤愤不平地问他。
“殿下, 那些话虽然很难听,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事实。况且就算是陛下,也没有办法让人不说话。”萧振庭叹了口气,说道。
“胡说,萧振庭你是个大坏蛋。大统领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他才没有媚上,他才不是佞幸,你说大统领坏话,我不要再和你说话了。”景珂气呼呼地把头扭到了里边,不想再和他说话。
萧振庭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努力哄了他几句,却不管用,景珂一定要他道歉才肯理他。他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是错的,怎肯道歉?但是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他动了动脑筋,想了个办法来证明自己的话。
他证明的方法说简单也挺简单,就是谈古论今,以史为证。历朝历代修史的时候,都会单列一章名为佞幸传。所谓佞幸,盖指以谄媚而得帝王宠幸者,所涉范围极广,并非单指与帝王有私情之男子。不过按照史官修史的标准,他日若为今上修史,与今上有私的卫大统领,毫无疑问必会被列入佞幸传。
“萧振庭,你骗人,我不相信。大统领才不是,你走开。”景珂绝对无法接受他最喜欢的大统领,会被归入佞幸之流,以至于一向除了大统领之外,第二得他喜欢的萧振庭,也在他讨厌之列了。
“殿下,就算你不相信不愿意,也不能改变这个结果。细观历代佞幸传,其中不乏为人谨慎,无所亏损,颇为自进之人,为何还是在身后被归入佞幸之流?史笔如刀,可不是说说而已,只要在那方面德行有亏,就算其他方面再好,也逃不脱这个结果,除非……”
“除非什么?”见萧振庭突然停下来,不再说下去,景珂急忙问他。
“除非殿下手里握着这写史的笔,到时候殿下就能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了。不过他日殿下真的这么做了,到了殿下身后,这史笔如刀的麻烦,恐怕就要落到殿下头上了,不知道殿下怕不怕?”
古往今来,篡史的帝王不乏其人,同样,大肆批判篡史帝王的史官也比比皆是。
“我当然不怕,只是……你是让我去做史官?”景珂有些迷惑不解。
握着写史之笔的人,不就是史官?难道萧振庭建议他以后去做史官?可是史官家族大多世袭,没听说过有皇子去任史官的先例。
“臣可没有这么说。史官只能根据史实书写史书,他们怎么会有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的权力?”萧振庭很快否定了他的猜想。
“既然这样……你是说……可是……这不可能……”景珂突然想到了什么,变了脸色,很快摇了摇头。
虽然他还小,但是不该奢望的东西,绝不能去奢望这个道理,他早就明白了。那个位置对他来说太遥不可及了,就算是做梦,他也没有梦到过。
“殿下,有些事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不可能,毕竟,你也是陛下的儿子。而且,你真的甘心吗?如果有一天,你最喜欢的大统领被人任意编排诋毁,你却没有反驳阻止的能力,你真的甘心吗?”
萧振庭的声音里充满了莫名的巨大诱惑力,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也让人恨不得就这么跳下去。景珂一时间受到了太大的冲击,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他不甘心,当然不甘心,但是,有些事就算他再不甘心,难道就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