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衍想到儿子在身边后的种种好处,又想到是由于他对儿子疏于关心,才会发生这种事,顿时愁绪满怀。不管怎么说,十五岁的孩子出入那种地方,似乎早了一点。
他仔细回忆自己是何时知晓房事的,又是何时踏足那种场所的?
虽然十几二十几年过去,具体时间已经模糊不可考,但是应该是成年以后是不会错的。接下去他又开始反省自己在府里住的时日不够多,或者更甚一步,是不是因为没给儿子安排房中人,才会出这种事?
脑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他思索良久,还是没有结果。
要和儿子在一起多待些时日,多亲近亲近,是他一开始就有的想法,但是皇帝那头始终摆不平,他在府里多住一两日,皇帝就要有怨言,他只能夹在中间,勉力维持平衡的局面。
再说这种房中事,一般是由母亲来安排,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想到这事很正常,如今就算他想到了,也不知道该怎么着手去办。
他在库房里面长吁短叹了半天,发现就算他能够证实儿子是在出入那种地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儿子既懂事又能干,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儿子明白,他年纪还小,这种事应该缓一缓。
卫衍独自在那里纠结了半天,生儿容易养儿难的滋味,他终于尝到了。
“父亲这是要送礼?不知准备送给谁,或许孩儿可以给点建议。”年节刚刚过完,卫敏文给自己放了一天假歇一歇,午后他刚起来,就听大管家派人来悄悄禀报,说侯爷一个人在库房里面叹气半天,不知道在为什么事为难。
为人子者,替父分忧是理所当然,所以他匆匆赶过来,看看他能做点什么。
“不是,我就随便看一看。”卫衍被突然冒出来的儿子吓了一跳,急忙否认。
“父亲今夜要留在府里吗?孩儿让人去加几个菜。”卫敏文又问,如果他的父亲要留在府里,今夜他势必不能出门,除了加菜外,他还准备让人去那边送个口信。
“不用,我过一会儿就走。”按卫衍收到的消息,儿子一般是晚饭前去,宵禁前回来,如果他留在府里,肯定会打乱整个跟踪计划,赶紧说道,“你去忙自己的吧,我再看看就走。”
“库房里面阴冷,父亲既然没事,就不要久待了。”卫敏文不明白他这是在唱哪出,最后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啰嗦了一句。
他家敏文真的是个好孩子,卫衍再一次确定。
若儿子真的喜欢,就算那名女子身份低微,他也会劝儿子接进府里来,这是他唯一能为儿子做的。
而且说真的,这座只有他们父子二人的府邸,太冷清了一点,早就应该有个女主人了。敏文这个年纪,娶妻也许早了一点,不过早点娶妻,就有了世子夫人来主持中馈,也未尝不可。
卫衍又待了一会儿,就大张旗鼓地带着人,离府往皇宫方向去了,到了半路,他脱离队伍进了一家民宅,出来时已经换了衣服装扮,若不是熟悉的人,一时恐怕认不出来。
他的属下早就打探好了一切。儿子会在城里东绕西绕一圈,但是目的地不变,所以他只要等在儿子目的地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里,守株待兔即可。
他坐的那个位子,可以看到那户人家的边门。果然,等到冬日的残阳染红西边的天空的时候,他等到了儿子的身影,儿子骑着几年前生辰时,他送的那匹小马驹,被人迎了进去。
一转眼,小马驹已经长成高头骏马,儿子也已经长大成人了。卫衍慢慢觉得饭馆里送的茶水,涩得他舌尖发麻,本来他已经想得好好的,要自己接受那名女子,事到临头他却发现,原来儿子是要被人抢走了。
冬日的夜晚来得很早,才过了半个多时辰,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卫衍出了那个饭馆后,很快隐入夜色中。这一带入夜后很安静,据说这里的宅子,有不少是京官的外宅,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场所。
他绕着那个宅子的围墙,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了情报上所说的那棵树。近卫营早就有人来探过路,不过为了不惊动里面的人以及他的儿子,他们只探了外围,里面还没有摸清。
卫衍提气纵身跃上围墙,很快摸上了树。
他居高临下,先将整个宅子的布局扫了一遍,才确定了要去的地方。
这个宅子里护卫的确不少,不过他年少时也干过不少自诩风流实则荒唐的事,这样的架势并非第一次领教,再加上多年来他的功夫也没有拉下,花了点时间,他终于摸到了正厅。
“敏文乖宝宝……”他刚隐入檐下的阴影里,还没来得及挑开窗纸,就听到这句话,吓得他差点失手掉下来,不过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惊呆了,“……不要生娘的气,娘现在不就是在问你的意见吗?”
第十三章 左右为难
“娘说的问我的意见, 就是把一切都决定好了, 再来告诉我一声?”对于她的解释, 卫敏文很不满意, 当然让他最不满意的是“敏文乖宝宝”这五个字, “还有, 不要这么叫我。”
原先,她对他说, 让他过几年,找机会回南边老家一趟。到时候,她也会同去。
在京城,盯着他的人太多, 很多事都不能做,只要离开了京城, 能做的事就变多了。
但是,现在, 她却换了个说法。
“敏文,你仔细想想, 就能明白娘的一片苦心。这是一个好机会, 难得遇上了,就不该放手。”绿珠敛了笑意,与儿子对视,她多么希望能把儿子永远当作小孩子一般对待, 但是她的儿子早已不是小孩子了, 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有小孩子的天真烂漫纯洁无知, “有很多原因需要你这么做,最大的那个原因你也很清楚。卫敏文,你是永宁侯世子,这个身份注定了你的一生不可能平安顺遂没有波折。而且,娘真的不希望,有一天你想保护那些你想要保护的人,却发现你什么都不能做。”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她的儿子能够与世无争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就算是田翁农夫也没有关系,但是早在多年前,她就知道那是奢望,入京以后,她稍稍探了下池水,更加明了那平静水面下的波涛汹涌,以及稍后必将会到来的无数惊涛骇浪。
况且,她的儿子不像她孤身一人,血缘和亲情早就织成了一张严严实实的网,将他禁锢在期间,让他动弹不得,做任何决定之前,都必须顾忌无数的东西。
作为母亲,她以前为他做的太少,现在能够做的依然不多,唯一能教给他的就是那些让他生存下去的能力和技巧。
当然,她现在说得这么严重,试图说服他和她一起走,并不是奢望他以后能有多么厉害,只是希望在悉心教导他一段时间后,至少让他拥有自保的能力,至于能不能保护那些他想保护的人,就要看他的努力程度了。
很多时候,那些世家的覆灭,惊才绝艳人物的消失,既不是忠诚的问题,也不是能力的问题,只是缺少一点运气,以及在混乱复杂的局势中,选择那条正确道路的敏锐。
她希望她的儿子以后能够拥有这样的运气和敏锐。
卫敏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女子,他的母亲。
她说的道理,他何尝不懂,这个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有实力最重要。
他可以如所有人所愿那般,做个普普通通的世家纨绔公子,此生只专注家事琐事风流事。但是一把剑,就算入鞘,里面是破铜烂铁,还是百炼精钢,是有很大区别的,因为前者就算有一天不得不出鞘,也只能任人宰割,后者却拥有自保的能力。
任人宰割肯定不会是他的选择,只是……他想起他的父亲,依然有些举棋不定。他们曾经错过了无数的岁月,这一走,恐怕要错过更多的时间。
“好吧。”思虑良久,他终于做出了决定,“我跟你走。”
“说了这么多,菜都要凉了。这是娘新学的几个菜,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见儿子点头,绿珠终于松了口气,儿子的性格某些地方很像他的父亲,固执这种品性深刻在他们的骨子里,那是优点,也是缺点,可以是一意孤行,也能成为坚定不移,端看人怎么引导把握。
在花费了一番口舌后,终于转到了她需要的方向,她神情松懈下来,开始招呼儿子用膳。
突然,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谁?”她轻叱一声,一掌推开窗户,跃了出去,就看到一条黑影在屋脊上几下起落,迅速远遁,稍远处又有几条黑影靠上来,和他汇合在一起,很快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她的声音惊动了院中的护卫,有人试图追上去。
“不必追了。”她喝止了护卫的行动。
如果她没有看错,领头的应该就是她要去说服的另一个人。这样也好,省了她另一番口舌。而且,有些人,相见不如不见,免得那位醋意大发,又生事端。
她想到这里,刚才的肃杀之意也收敛得差不多了,缓了缓神情,回到屋里,继续与儿子共用这顿被不速之客打断的晚膳。
“侯爷,咱们是入宫,还是回府?”问话的这位属下,跟在卫衍身边时日不短,此时见他神情恍惚,看上去简直是失魂落魄,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小心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