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一向信奉欠债还钱,卫衍这段时日欠的债,他自然会一笔笔讨还,不过不需要急在一时,反正他们还有一个漫长的年休可以用来慢慢清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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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家学里面早就休学,而且年前府中事多,卫敏文这几日就一直待在永宁侯府,没有去老侯爷老夫人那边。
十二月二十三那日,卫敏文收到了他的父亲派人送来的家书,信上说他们大概在十二月二十六那日可以回到京城。
收到这封信后,卫敏文特地去他父亲住的正院逛了一圈,主卧书房客厅偏房耳房暖阁,甚至连茅厕都没有放过,从树木修剪花草摆放,到里面的家具摆设桌椅榻幔窗纱等等,他统统仔细检查了一遍,最后,他还用手摸了下棉被,看看是否够厚实。
虽然他的父亲在府里大概每月能住四五日,一年住上一两个月就了不起了,不过所有的一切必须是最好的,否则某个人恐怕就要颁下谕旨来找人麻烦。
卫敏文曾经收到过这样的谕旨,当时就被气得手都发抖了。
他是永宁侯世子,是永宁侯的儿子,不是这永宁侯府的大管家,也不是永宁侯的贴身奴仆,为什么会收到这种内容的谕旨?
而且,在这张谕旨上,某人竟然会细致地罗列了他的父亲生活中需要用到的种种物事,不厌其烦地反复强调种种注意事项,让卫敏文当场就无言以对。
父亲照顾年幼的儿子,那是天经地义,他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年幼的儿子,必须去照顾正值壮年的父亲的道理。而且,谕旨这种东西,不是应该用来关注民生国政才对吗,为什么要来关心他们府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不过,他的父亲是用常理无法推论的,坐北朝南的那位似乎更加不可理喻。卫敏文有理也没法论,有苦也没处说,只能提前开始了照顾父亲的职责。
反正,总有一天这些东西都是他应该做的,现如今不过是提前了而已。心平气和的时候,他可以非常理性地这么说服自己。
不过,这种理性通常会随着让他头痛的事情增多而慢慢消失,一旦让他头痛的事情,超过了他能承受的极限,他的脑中就只剩下怨念,再无其他东西了。
卫敏文忙完了这件因收到家书而多出来的事情,继续回到理事厅,去烦恼他的年前节礼大事。
有很多人家已经送来了节礼,他要做的就是确定回礼礼单,有些人家则是他们先送过去,目前收到的就是回礼礼单,清点以后准备入库。
除此之外,大管家又拿来了厚厚一叠请帖让他看。
正月间,走亲访友是重头戏,卫敏文根据这些请帖,随手排了个时间表出来,准备到时候按部就班一家家拜过去。
至于他的父亲,他实在指望不上,过年时,父亲有时间去几家最亲近的人家就不错了,其他人家显然都是他的活。
他翻着翻着,翻到某一份请帖的时候,却停顿了下来,愣了很久,他才回过神来,因为那份请帖上,最后赫然落笔两个字——绿珠。
“这份请帖什么时候收到的?是谁送来的?”被卫敏文举在手里的这份请帖,封面没有与其他请帖那样,带着新年气息的大红色,而是呈淡紫色,是由一种比较名贵的名为紫金云笺的纸所制成。
这种纸南地比较流行,北地却较罕见。
大管家虽然不记得每一份请帖的来历,但是对这份特殊的请帖,他还是有印象的。
“这是昨日下午,由赵石赵大人打发人送过来的。”
“赵石?”卫敏文摩挲着请帖表面的梅花暗纹,沉默了起来。
赵石原先是永宁侯属官,后来入了近卫营,有父亲护着,一路立功升职,南征前,升任近卫营副统领。父亲不在京中的时候,近卫营的所有事务就由他来掌管。
按理来说,他与卫家不可谓不亲近,所以卫敏文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替那人来送信?
“赵大人还留了话,让世子看了以后,派人去给他送个回音。世子是去,还是不去?”大管家见他神情严峻,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一声。
卫敏文扫了他一眼,终于明白他对这份请帖能记得这么牢的原因了。
不过去还是不去,确实是个问题,因为这份请帖,是一个早就被认定为死人的人发出来的,而那个人也是他的母亲。
他有很多话想要问她,现在有了机会,却迟疑了。
鉴于某个坐北朝南的人,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不可理喻,正常人都不应该去挑战他的容忍力。而他的母亲,显然是一个随时都会让某人失态的存在,见还是不见,或者说该如何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见上一面,就成了一个非常值得思索的问题。
还有,他实在想不明白,某人不在京里的时日那么长,母亲若想来见他,随时都有机会,为什么会在某人即将返京的时候,突然冒了出来。
“去。”当然,所有的考虑,都敌不过数年的疑惑以及长久的思念,最后,卫敏文断然回答。
第九章 迷离往事
绿珠在宫人的带领下,穿过层层守卫,向后宫深处行去。
她已经多年不曾来过这里,恍然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她还是个只有十多岁的少女,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此时旧地重游,记忆中那些早已模糊的景象,倏忽间又回到了眼前。
四顾之间,入目之处,整个宫廷似乎没有多大的改变,犹如她记忆中那般,繁花似锦中带着森严之意。
太后居住的宫殿,位于西宫中央,须穿过重重宫宇才能到达。
一路上,除了偶尔碰到几个负责洒扫整理的宫女内侍外,没有碰到一个后宫中的后妃。
除了天气寒冷不便出行外,皇帝遣散后宫的举措,大概也是造成如今后宫这般萧瑟的原因之一。现如今,在这东西十二宫里,有品位的妃子两只手就数得过来,好几座宫殿空置着。
宫人将她一路引到慈宁宫的偏殿门口。她在门口稍微等了一会儿,就有女官出来宣她入内。
整座偏殿被布置成了佛堂的模样,供奉的是大慈大悲观音菩萨。绿珠在梵音缭绕中给太后见礼请安,很快就听到了太后的声音。
太后命人赐坐赐茶,在她落座后,又向她道了声辛苦。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绿珠怎敢受太后这样的夸赞,赶忙站起来回话。
“坐吧,不要拘谨。这些年你不在京里,谢萌又被皇帝扔到西边去了,哀家这里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太后的声音中,仿佛有些说不出来的落寞。
这样的话题,绿珠可不敢轻易接,太后这话中的意思实在太多,况且皇家内务,不是外人可以插手的,她就小心地转了话题,谈起了刚刚到手的那场南征大捷。
太后仔细听她述说其中的种种关键,那些东西,军报上有,不过最关键的地方,总会语焉不详,只有亲历的人,才会知之甚详。
这段时日,皇帝行军在外,朝中的诸事由三殿三阁大学士并六部尚书决断,无法处理的急件由太后决断,非急件则直接送往了前线。这几日,皇帝临近京城,奏折就被快马加鞭,直接送到了御前。
太后虽然没有操心琐事,不过大致的情况,她还是知道的。
皇帝的理政处事能力,是值得她肯定的,没有辜负她多年来的悉心教导。可惜皇帝的心太大,想要拥有的东西太多,骨子里又颇有些喜欢恣意行事的性子,再加上他身边的那个人,这样的帝王对皇朝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祸。
太后想到这里,又想到自己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怕是看不到那么远以后的事,便有些无奈。
“等皇帝回来后,哀家会提醒他一声,他可能会召见你,你心里要有个准备。”沉默了一会儿,太后再一次开口。
“是。”绿珠恭恭敬敬应了一声。
皇帝召见她,肯定不是要闲话家常,太后这句话的意思,是准备要将自己手中最重要的力量转交给皇帝了。
两人正说着话,有女官来报,说二皇子要来给皇祖母请安,绿珠想退出已经来不及,就站到了一边。
这位由太后亲自抚养的嫡皇子,据说很得太后喜爱,有传言说,太后一直将他作为皇帝继承人在教导。
绿珠仔细看了他两眼,二皇子小小年纪,在太后面前说话行事已经有板有眼,想来传言不虚。
二皇子请安后,太后笑着问了他几句闲话,就打发他出去了,继续和绿珠说话。
“哀家这几个皇孙中,就这个孩子最可怜,皇帝又常常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也实在是难为他了。”如同所有爱孙心切的祖父母一样,孙子永远是好的,只有儿子才是应该被责备的,就算尊贵如太后,也不能免俗。
“陛下必是爱之深,才会责之切。”绿珠微笑着回话。
世人都说储位迟迟未定,是因为皇帝不待见二皇子,偏爱三皇子造成的。
绿珠现在可以肯定,未必是这个原因,先不说嫡庶不可废,长幼不可乱,光是太后对二皇子的这份喜爱之情,只要太后在世,就断断不会有别的皇子,能越过二皇子登上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