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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雪深/洒家 完结+番外 (funny2333)


  但他偏偏就吃准了袁鞘青不能拒绝。
  袁鞘青前脚才夹着尾巴出门,后脚他便冷笑一声,掩了院门。
  好不容易开春有些时日了,他这一回头,竟然又零零星星下起了小雪,雪色极清,飞旋不定,乍看去如蓬蓬白雾一般。
  解雪时立在庭中,发上积了毛茸茸一簇小雪,倒像是妇人斗篷上镶的绒边一般,因风拂动,映得他神色出奇柔和。
  谢浚眼见他睫毛上也沾了点霜白色,犹不自觉,不由走过去用手指一捻。
  原来不是小雪,而是庭中因风而起的梨花。
  谢浚看着他,不由微笑道:“可算是开春了,今个儿天气和缓,胸口还闷不闷?”
  “不闷,只是乏力,”解雪时道,“昨日取针处,筋脉隐痛,发了块鸽子蛋大小的紫痧,一直使不上力气。”
  谢浚一手握了他手腕,将袖口推到了肘上,果然雪白皮肤上,赫然沁着一大块淤青。
  他几乎毫不犹豫,以口相就,在那枚细小的针孔上舔弄片刻,温热的唾液立时浸润到了伤处,令解雪时颤抖了一瞬。
  他用舌尖抵着上颌,思忖片刻,果然尝出一缕涩涩的铜锈气。
  “是铜毒没拔干净,”他道,“药浴泡了没有?”
  解雪时变色道:“你疯了么?这种东西也敢尝?”
  谢浚笑道:“不妨事,我是久病成良医,你难道不知道?”
  “可是在诏狱里落下的病根?那地方阴寒,你没有内力傍身,料想吃了不少苦头。”解雪时沉声道,“是我害你。”
  谢浚摇头,替他拢去了发上的梨花,道:“是心病。”
  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仿佛不觉其痛,反倒心生欢喜。


第60章
  谢浚不欲多言,只是转手将铜盘搁在了石桌上,一面引着解雪时往内室走。
  那只小象正在百无聊赖地甩鼻子,见解雪时动了,便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它断奶不久,又离了母象,心性与稚儿何异?解雪时越是无暇理睬,它越是巴着对方袖口不放,前额银铃丁零零作响。
  谢浚斥道:“呆头呆脑的,别跟着,也打酒去。”
  解雪时摇头道:“你同它计较什么?”
  “这畜生再过个一年半载,便得长成袁鞘青那般庞然大物了,”谢浚讥嘲道,“若是再把那粗野性情学个十成,岂不是祸患?”
  他一把擒住象鼻,轻轻扼住。五指上都是生腥的草药味,激得小象大不自在,将那两只耳朵晃得如风吹芭蕉叶一般。
  “去!”谢浚将手一松,道。
  小象既知他不可亲近,便一步三回头地朝院外蹭。
  院门本是虚掩着的,它那象尾如细鞭一般,宕着个黄金坠儿,摇晃间咻的一声,正抽击到了门板上。
  门缝之中,竟是又乘隙涌进来一蓬白絮,清灵不受力,满院飞旋,纷纷落到两人发上衣上。因着夜色太深的缘故,解雪时还道是飞散的梨花,正要抬手拂开,面色便是一变。
  ——入手的哪里是梨花,分明是没烧干净的纸灰。
  这么多的纸灰,纷纷扬扬,可见附近必有大丧!
  他这些日子受袁鞘青钳制,虽能在院中小立片刻,却是被牢牢拘住,不得出门半步的。因而乍见之下,面色一变。
  藩坊之人,习俗素来和大襄迥异,鲜有焚烧纸钱的时候,这究竟是哪来的?
  正思忖间,有号哭声由远及近,哀转凄厉,几如枭泣一般,为夜风所刮梳,听来令人脊背生寒。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是京畿乱葬岗一带的丧歌!每次朝中处斩人犯,以草席敛尸时,沿途便会唱这首《薤露》。如今深夜听闻,实在是凄神寒骨,绝非人间所有。
  解雪时面色沉凝,问:“你这几日出去打探过了?”
  “平康坊的消息天明前就到,”谢浚道,“我上两天收了消息,小皇帝雷霆大怒,凡是同鬼母案有牵扯的,不论门生同僚,尽数收监。”
  那平康坊的宰牲铺,住了一对康姓父子,烹牛宰羊,技艺精湛,乃是远近闻名的屠户。康父早年改做了刽子手,同谢浚颇有一番交情,如今退居下来,由康二子承父业。
  虽是三教九流之辈,亦有观叶落而知秋之能。
  谢浚这几日借着取药的名头,已经设法同他们搭上了线。
  解雪时在石桌边坐下,一面抬手捏了捏眉心,面上微露疲色。
  “我心里总觉得不安稳,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道,“袁鞘青这几日动作频频,恐怕不久便能打通出城关窍,一旦令他在武冲关内外来去自如,祸不远矣!”
  “你可是忧心他起兵作乱,自立为帝?”
  解雪时摇头道:“此人不比当年轻狂,终究会顾及名声,直接兴兵篡位,逞一时之勇,未必合他的意——梁兴王那个遗腹子,也到了幼学之年了罢?”
  梁兴王乃是先帝幼弟,体弱暴亡,只留了个病怏怏的宗室子。谢浚一时都忘了这么个人物,思索片刻,方才恍然道:“看来他打的是废立幼帝,亲自摄政的主意?”
  “不错。”解雪时道,“袁鞘青此人,譬如贪狼,所求无非权势,却未必乐得以身犯险。”
  谢浚凝视他片刻,道:“雪时,你当真觉得,赵椟这龙椅坐的,于社稷有多少益处?赵氏两子,皆已是废人,与其等袁鞘青出手摄政,不如你……”
  他语调转柔,已有蛊惑之意。


第61章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解雪时面前暴露出赤裸裸的野心。
  以赵氏国祚,系于解雪时一人,本就是苟延残喘之举,解雪时若再不当机立断,废帝另立,恐怕会被这盘废棋活活拖死。
  横竖那梁兴王幼子也是赵氏宗室血脉,年纪又小,还有教化余地,进可夺权,退可扶持,以解雪时如今境遇,更是难得的一线生机。谢浚心念电转,越发觉得此事可行。
  解雪时默然片刻,道:“外臣擅权,终非正道。这件事情,往后……”
  他话音未落,院门处便传来一阵笃笃的叩击声。
  “谁?”
  只见门缝里探进来一只手,提着一吊油纸包,外头草草衬了张红纸,被渗出来的油花浸得一塌糊涂。
  院门外的守卫得了袁鞘青的授意,将油纸包递在谢浚手里,便匆匆掩了门。
  谢浚定睛一看,红纸上写着的,赫然是平康坊三个小字。
  消息借着佐酒菜的名头,终于周周转转地传进了藩坊里。
  谢浚拿手一掂,估摸着是半斤的份量,便解开油纸包,露出里头快刀剁开的膘肉。
  肉质棕红细腻,析出了一层白花花的脂油,还在颤巍巍地晃动着。盐粒子不要钱似的抹了三五层,都旋出霜花了,极咸极腻,观之便觉口舌发涩,哪里有下口的余地?
  谢浚一看之下,便大皱其眉,道:“谁送来的?”
  守卫窃窃私语了几句,便推了个人过来,抵在门板上。
  那人颤声道:“小的王五,是平康坊的伙计,客人要的半斤膘肉都切好了,还贴了三两瘦肉臊子,不知可有什么不合意之处?”
  “怎么不见你们东家?”
  “坊里近来接了几桩大生意,庄家亲自操的刀,杀红了眼,唯恐秽气冲撞了客人,故遣小的前来,望客人多多担待则个。”
  “这倒罢了,你这小厮,却是半点不伶俐,我要的是夹生肉,怎的拿来的都是些熟食?”
  “大人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宫里贵人要吃胡桃肉炙腰,令人将坊里的豚子尽烹了,拣些肥嫩入味的,谁知到了临头又挑不出合意的。坊里是小本买卖,哪里担待得起,只能取来贱卖……”
  谢浚截过话头,沉声道:“当真没有生的?”
  “十不存一!”
  谢浚面色大变。
  这伙计得了康二的授意,说得隐晦,朝中惨象,却已可窥一斑。
  赵椟这厮竟然狠辣至此,半点活路不留。诏狱中的那些旧部,多半已经蒙难了。
  谢浚眉头紧锁,正回过头去,却见解雪时不知什么时候披衣而起,仰首望月,默然无语。
  他显然是听见了。
  他素来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却一手握拳,按在石桌上,不可自抑地发着抖。
  谢浚只听他喉中气鸣如雷,胸腔剧烈起伏中,泄出如负痛野兽般的嗬嗬声,显然是悲从中来,郁结五内,几乎到了烧穿肺腑的地步。
  谢浚忧心如焚,正要上前一步,却见他一手猛地抓住襟口,如挨了盐的虾子般,猛地弓身蜷缩起来,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声。
  痛楚之色,在那张煞白的脸上闪烁不定,几如被宿雨压摧的栀子一般。
  “屏气!”谢浚喝道,“莫要胡思乱想,抱元守一!”
  他几乎疾奔过去,一手揽住解雪时,以指节重击对方胸腹大穴,用力之狠,几乎令胸骨发出了一连串爆栗般的咯咯声。
  解雪时这才急急出了一口气,神色飞快委顿下去,借着他肘臂扶持的力度,跌坐在石桌边。
  “是我一念心慈!”他哑声道,“我愧对先帝之托,他年泉下,我有何面目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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