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嵬方才那一番话几乎尽了自己所能,他见严璟还怔楞着没有反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忍不住在脑海里翻找记忆,想看看有没有符越安慰人的例子可以供自己参考,但回想半天才发现那实在是徒劳——符越那种人什么时候会安慰人?
“我也问心无愧。”严璟舔了舔干涩的唇,突然开口。
话说完,他没再看崔嵬,而是从石板上起身,半蹲在河边就着微凉的河水洗了把脸,再起身时,觉得头脑清明了不少,他转过身看了一眼石板,发现崔嵬已经又躺了回去,并且这一次,合上了双眼。
到底还是半大的少年,其实夜间的打斗对崔嵬来说其实也并不轻松,他虽然没有受伤,但也透支了不少的体力,方才说了会话,又被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慢慢地勾起了一点睡意,也懒得再起身,干脆就着这个姿势就这么睡了过去。
严璟垂眸看他,目光在他微青的眼下稍停了一瞬,最终轻轻摇了摇头,转过身朝着村子里走去。
大概是商议出了结果,前一夜又实在仓促,各家都有各自的狼藉需要处理,汇聚在村口的村民们已经散去了大半,让原本有些喧嚣的村子重新安静下来。严璟向前走了几步,便看见了守在院门口的侍卫,忍不住朝院内望了一眼,低声问道:“如何?”
侍卫抱拳拱手,先施礼,而后才回道:“方才村里的几位老人商议了一下,而后大家一起在院里搭了一个简单的灵堂,先将尸首简单收敛,待备齐了棺木,再行下葬。”
“嗯,也好。”严璟对这种事其实并不怎么清楚,但既然是村里的人商议的,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回村长家。”
侍卫没有异议,立刻跟上了严璟的脚步。
村长一家人都是手脚利落的,前夜留下的凌乱这一会的功夫都已经收拾一新,看起来与前日他们到达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严璟方一进院子,就看见虎子正呆愣愣地坐在屋门口,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什么,与前夜坐在这里与崔嵬一起开开心心看月亮的小孩判若两人。
严璟回头看了侍卫一眼,眼带疑惑,侍卫立刻低声解释道:“这村子不大,所以家家户户的关系都不错,同龄的孩子尤其整日里结伴玩耍,村口那家那个半大的孩子就是虎子的玩伴之一,方才虽然没有直接叫他去瞧,但这么大的孩子,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严璟的眼神暗了暗,放轻脚步走近院子里,最后在虎子面前停下了脚步。察觉到面前有人,虎子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蓄满了泪,显然方才是在埋头哭泣又怕惊扰到家里人,所以哭的克制且安静,看起来也就格外的委屈。
严璟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小孩的头顶,动作几近轻柔,却什么安抚的话都没说出口,绕过虎子进了房间。
村长家里并没有什么需要严璟帮忙的,就算有,他也并不会做什么,前一夜折腾了大半夜,他也又累又乏,最后倒回了榻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崔嵬在河边的话起了作用,出乎严璟意料的是,他这一觉睡的虽然不久,却十分安稳,更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会做噩梦。等醒来的时候,感觉到几分难得的神清气爽。
他坐在榻上醒了醒神,听见院内传来说话声,掀开窗向外望去,发现崔嵬不知何时也回到了村里,正挨着坐在石头身边,与他说着话。
崔嵬的长发大概在河边睡觉的功夫完全晒干了,被他随手束起,露出少年人饱满的额头,显得清爽又干练。他身上还穿着严璟那件袍衫,大概是刚进院子就看见了虎子,还没来得及回房。
他微微侧着头,听着虎子小声的啜泣,时不时地应上几声,甚至还轻轻地为虎子擦了擦眼泪。这两日的时间,严璟已经逐渐发现,崔嵬这个人对大人看起来不善言辞,对待小朋友的时候倒是细致又耐心。
一大一小正说着,村长从房里出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宝贝孙子,而后朝着崔嵬施了一礼:“昨夜实在是多谢小公子,若不是小公子,别说我这把老骨头,我们全村的人大概都活不了了。”
崔嵬并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慌忙起身,扶住了村长的手臂:“村长不必如此。”因为不习惯身上宽大的袍袖,看起来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严璟隔着窗子看见,便起身下了床榻,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推门而出。
老村长瞧见严璟,跟着还要行礼,却被严璟直接打断,反而还了一礼:“我等小辈,实在受不住您老如此大礼。”
他说这话的时候,态度认真,就好像自己并没有什么其他身份,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辈,让崔嵬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老村长慌忙摆手:“老朽都听说了,昨晚虎子这个臭小子乱跑,多亏了您让人将他送了回来,还亲自去村口找我,幸好公子您无事,不然老朽这可如何过意的去?”
严璟轻轻牵动唇角,露出一点和缓笑容:“昨晚兵荒马乱的,一切都是在一念之间。我其实也是自负会些武艺,才敢壮着胆子试一下,但其实什么都没做,也是靠着崔公子才捡了命。”
这话若是往日从严璟口中说出,一定是嘲讽之意,但此刻,崔嵬却从中听出了几分真心实意,尤其是他没有再故意叫自己“李公子”,也不像平日里冷冰冰的唤的那句“侯爷”,没有嘲讽,也丝毫不显刻薄。
严璟唇角带笑,看了一眼仍坐在地上的虎子:“倒是这孩子胆子大的很,昨夜所有人都忙着逃命,只有他念着爷爷的安危,不管不顾地往回跑,倒也有情有义。”
老提到自己的孙子,老村长的表情柔和了些,他伸手在虎子额头轻轻敲了一下:“也是他命大,遇见了两位公子这样的贵人。”
“贵人真的算不上,能帮些忙不添乱已经算好了。”严璟思索了一下,又道,“今日休整过后,我和崔公子大概也会各自上路,在此之前,村长有用得上我们的,尽管开口。”
老村长忙道:“贵客原本只是想在我们村子歇歇脚,各家各户也都给了不少银两做报酬,却莫名其妙被牵连进这样的事情里,老朽已经是十分愧疚了。”说到这儿,老人家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世代住在这里,想着离边境也有一段距离,应该十分安全,却没想到……唉,待此事彻底了结之后,我们这帮老的也得好好研究研究,是不是该再寻个去处了。”
远离故土,尤其是一整村的人,又谈何容易?严璟明白村长心中的顾虑,既然北凉人能来掠一次边,未尝不会有第二次,这个小村子,已经不那么安全了。
“村长不必有顾虑,也不必迁村。”自严璟出现便一直安静的崔嵬突然道,“那伙北凉人已经被我们除掉,再也不会来侵扰你们。至于其他的北凉人,我保证,也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崔嵬一开口,严璟和村长都忍不住朝他瞧去,村长脸上满是茫然,虽然他知道就是眼前这少年前一夜替全村的人抵挡了北凉人,足够证明这少年的本事极大,但做出这样的保证是不是有些……
严璟目光在崔嵬脸上停留了许久,最后转过头朝着老村长点了点头:“村长,既然崔公子做了保证,便一定能够做到,你信他便是。”
第二十七章
不管是严璟的随行侍卫,还是崔嵬的这几个手下, 都是十分得力能干的, 但除掉北凉人之后, 他们能为这个小小村落做的事情并不多。埋葬亲友,消化伤痛,还是要村里人自己去做的。逝者已逝, 活着的人总还是要努力活下去的。
因此做了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情,两队人马终于还是要踏上归程。
虽然大致的方向是一样的, 但明显崔嵬他们一行八骑的速度要更快一些,况且, 再向前走个大半日就进入了云州境内, 严璟自是要进城的,崔嵬却是直接赶回戍军大营, 早晚还是要分道扬镳,同行这一会也没什么必要。
更重要的是,虽然严璟心中的芥蒂已经消散,但让他与崔嵬同行, 还是会觉得有些别扭, 便索性下了令,第二日自己要睡到自然醒再出发,这样便可以理所当然地与崔嵬他们错开。
不愧是瑞王殿下,简直聪慧至极。
但瑞王殿下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嗜睡能力, 他所谓的自然醒也并没有很晚, 他迷迷糊糊起身推开窗子想看看天色, 便看见了院子当中正跟村长一家告别的崔嵬。
少年换回了自己惯穿的小袖袍衫,外面搭了一件同色的披风,长发高高束起,显得格外的清秀俊逸。虎子似乎格外舍不得他的离开,正拉着他的手不知在说些什么,崔嵬嘴角噙笑,低着头认真地听他说着话。
严璟的手指按在窗上,略一犹豫,披好外袍出了门,却也没有走远,只是斜斜地倚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崔嵬。
崔嵬素来洞察力惊人,立刻察觉他的出现,朝着严璟拱了拱手:“崔嵬先行一步。”
“嗯。”严璟点头,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自己只是刚好出来顺便看个热闹。
崔嵬也不在意他的冷淡,又朝着村长一家行了礼,转身朝着院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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