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却不知道有一道目光一直凝在他身上,哪怕他将自己藏匿于人群之中,那人敏锐的洞察力也依旧能牢牢地将他锁定。
早在严璟出现在围场之上,崔嵬便一眼认出了他。或许严璟自己都没察觉,他出色的外貌在众多朝臣之中是如何的显眼,崔嵬只是随意转了转目光,便一眼瞧见了一手牵着缰绳,另一手拿着木枝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乱写乱画的严璟。
尽管永初帝还未到,但毕竟文武百官都在旁等候,像严璟这样的举动是颇为不妥的,但却好像根本没有人在意瑞王到底在干些什么。崔嵬的视线在严璟身上稍作停留,而后转向了人群的另一边被众人簇拥的严琮身上,虽然同是皇子,还真的是同人不同命。因着跟皇家沾亲带故,崔嵬也清楚这种落差的缘由,那个严琮虽然比自己还小上两岁,但看起来确实是比严璟更像是一个皇子。
不过或许是因为受了长姐那里的影响,又或者干脆是愧疚之情作祟,崔嵬反而觉得严璟更为顺眼一些。
崔嵬打量严璟的动作极为小心,心中也在暗自盘算,那一日的赔罪并不怎么顺利,之后大家各有各的事情要忙,他也并没有机会再与瑞王接触,今日难得再见面,不管怎么说,他都应该先上前去打个招呼,先留个好印象,之后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补救自己先前的过失。
正当崔嵬已经鼓足了勇气准备上前之时,人群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崔嵬顺着喧哗的方向扭过头就看见了骑在马上的自家长姐。
崔家的人不管男女都是自幼习武,骑□□湛武艺高强,若是平日里看见崔峤骑马而来,崔嵬并不会有什么反应,但今时不同于往日,崔嵬忍不住看向崔峤的小腹,最终催马上前,寸步不离地守在了崔峤左右。
比起崔嵬的小心谨慎,崔峤倒是格外的气定神闲,她一手紧握缰绳,腰背挺直,窄袖袍衫穿在身上,给她整个人平添了几分英气,若不是事先知情,谁也无法想象这是一个身怀有孕之人。
很多过往的画面浮现在崔嵬脑海之中,他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年纪还很小在院子里跟符越拿着木头做的刀剑打闹,回过头就瞧见牵着马从府外回来的长姐,她穿着一身红色的骑装,如墨的长发高高束起,后背背着一把长弓,额间还有星星点点的汗滴,有几分疲乏,眉眼之间却仿佛闪着光。
那时候崔嵬还太小,许多事还不明白,只觉得那一刻的长姐像极了故事里的天兵神将。他想当然地觉得将来会由阿姐继承父亲的帅印,想着自己要快快长大,好生习武,将来才有机会在阿姐帐下当一名小将军,鞍前马后,替她分忧。
后来他终于长大,也配得上一句武艺精湛,能征善战,却没料想到,长姐会嫁入宫中成为了后宫之主,更没料想到,最终接过帅印的人会是自己。
崔峤就仿佛没有看见众人各式各样的目光,她将目光从这些人脸上掠过,最后转到崔嵬身上,唇边是温柔的笑意:“阿嵬怎么这副表情看我?”
崔嵬的目光在她小腹处微微停留,跟着也勾起了唇,凑过去小声道:“因为太久没有看见阿姐这般英姿飒爽的模样啦。”
崔峤唇角漾出好看的笑纹,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而后慢慢收回了手,侧过脸望向骑在马上慢悠悠而来的永初帝严承。
严承来到崔峤面前,目光在她的衣着上稍有停留,慢慢笑了起来:“皇后今日的打扮,让朕忍不住想起来当日朕去军中巡视,第一次见到你的场景,看来今日的围猎果然没错。”
崔峤面上噙着一点笑,与严承一起受了众人的问安,微微点了点头,严承立时会意,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手里的马鞭,抬起头朝着面前诸人道:“既是围猎自然就要有个比拼,今日在场诸位,无论官职大小或者出身如何,只要是收获最多者,朕与皇后自有封赏。”
对于在场的许多人来说,围猎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听完永初帝的话,难免跃跃欲试。而对久经沙场的崔嵬来说,这种围猎实在是没什么挑战,他自幼习武是为了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在这种场合出点风头实在不是他感兴趣的事。
人群之中自然还有一个与崔嵬一样对出风头毫不感兴趣的人,严璟转头看了看周围人的脸,悄悄地扯了扯马缰,连人带马一起向后退了几步,打算着待会等围猎一开始,就找一处没人去的地方小憩一会,以弥补大清早地被他母妃召进宫去唠叨了小半个时辰的损失。
严璟心中清楚他母妃及其看中这次围猎,或者说,看中一切类似这样可以在他父皇面前表现自己的场合。这么多年过去,哪怕文武百官甚至他父皇本人早就给他这个皇长子定了性,他母妃还是心怀期待,总觉得只要一个上好的机会,他便可以一展风采,让众人刮目相看,也让他父皇重新将他纳入继承人的候选之中。
只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出风头?他严璟长到今日,能不在这种场合出糗,就已经算是烧了高香,又何必要有更高的期待?
严璟一手拉着马缰,一手甩着马鞭,微微侧耳,听见他父皇一声令下,下一刻,周边的众人便拍马而去,争先恐后地冲进了围场深处。严璟微微翘了翘唇,也甩了马鞭,跟着众人向前走了一段,直到回过头再看不到起点,轻轻地勒紧马缰,调转马头朝着右边的一条小路而去。
这皇家围场从小到大他也来了无数次,这条小路上杂草丛生,猎物极少,常人都不会到这里来,对他来说却是一个偷懒的好地方。严璟轻轻拽了拽缰绳,迫使马儿放慢了脚步,优哉游哉地向前走去,口中还忍不住哼起了轻快的曲调。
“瑞王殿下!”
一道突兀却清冽的男声突然从身后响起,严璟猛地勒住了缰绳,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果然见到一张浅浅笑着的青涩脸庞。严璟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那张脸依旧在他眼前,甚至比方才还近了几丈。
严璟的手指绞紧了马缰,各种极近粗俗的词语从他心间滚过,最终化为阵阵无奈。
他真的是求求了,这位宣平侯到底是什么毛病,为什么要主动找上自己?
第十二章
崔嵬跟着严璟有一会了。
虽然他心中并不把这场围猎放在心上,但也不好真的一点都不参与只跟在崔峤身边。只是他常年在西北军中,在朝中连个相熟的同僚都没有,别人围猎都三五成群的结伴而行,只有他一人一马连个伴都没有。
其实依着崔嵬现在的身份地位还有手中的兵权,朝中有不少人巴不得与之结交,奈何他本性内向,多少有些认生,偶有前来搭讪的朝臣得不到回应,只以为这宣平侯高不可攀,之后便不了了之。
因此当永初帝口令一出,众人四下里朝着围场之中散开之时,崔嵬有刹那的迷茫,不知自己该往何处而去,就在这种时候,他瞧见了慢悠悠地骑着马跟在人群后面的严璟。
将都城所有文武百官都加在一起,崔嵬也就只跟严璟有过那两次单独的接触,虽然二人之间还有误会没有完全解除,但若真的算起来,严璟可能还真的是此刻这个围场里除了自家长姐以外崔嵬最为熟悉的人,加上瞧着严璟也孤身一人,周边应该不会有旁人喧嚷,崔嵬便想也没想地拍马跟在了严璟身后。
崔嵬一面前行,脑海中一面组织语言。若换平日里,像这种场合宁可独自一人他也不会选择主动上前与人接触。
但这人是严璟的话,就另当别论。
从小到大,崔嵬一直行得正,坐得端,凡事力求无愧于心。那日在大漠之上将当朝瑞王误认为细作,不由分说打伤之后捆回大营一事于他来说实在是少有的失责,之后又因自己的缘由没有登门赔罪,留下一个假身份之后还被当面拆穿,以至于崔嵬一见到严璟就觉得心存愧疚。
他生性直率坦荡,觉得既是自己的错处就不应逃避,所以哪怕再不擅长此事,也想着迎难而上,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但此事于他来说,确实有些困难,尤其想起上次见面那位瑞王话里话外的冷嘲热讽,让他忍不住想打退堂鼓。他宁可上阵面对敌人的刀锋,也不想面对旁人的话锋,毕竟刀锋他还能够应对,话锋……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
就这么想了一会,崔嵬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再一抬头,发现严璟不知何时走上了一条格外偏僻杂草丛生的小路,目之所及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别提还有什么猎物。
崔嵬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朝中关于这位瑞王的评价,虽然先前他并不在意,世人评价大多都是人云亦云做不得准的,但此刻看起来有时候也有那么一点道理。毕竟,正常人都该清楚像这种地方是不会有什么猎物的,可是这位瑞王还骑着马优哉游哉地走得轻松,甚至还哼起了小调。
想来他根本就不清楚哪怕自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尽头,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崔嵬想起那日在大漠之上与之交手的画面,最终下了个结论,别的方面他还不清楚,但骑射打猎研习武艺这方面,这瑞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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