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越是浓厚,杀意就越是凛然,一念及此,他开始收敛心神,不顾加诸肉身与神识中的痛楚,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做,以不变应万变。
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波澜不起,心自无惑。
一时间,肆虐的杀气变得平缓,周身的呼啸声也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复归于无,真气开始慢慢回转自身,身上痛楚也逐渐消失。
谢留尘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又开始变化了。这一回,是更加具有真实感的幻境。一片绵延千里的荒漠,风沙漫天飞舞,目之所及处,只有天上一轮明日高悬,圆得像是画上去的,离地面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明明是烈阳天,身上却全然感觉不到一丝炎热。
随意擦去唇边的血迹,他知道,这应该是第二关了。相比前一层铺天盖地的决绝杀意,这一层的幻象显得极其温和,甚至带了些抚慰的意味在其中。
心道既然第一关都能从容应对,想必接下来的法阵也应该不难对付。
孰料这相应而生的阵中阵、劫中劫,却是隐藏着更大的杀机。
斑斑血迹,汩汩而流,四肢瘫软,神识愈趋奔溃。
剑,已杀至极致,人,已身心俱疲。
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关,只知不停挥剑、原以为闯过上一关便能解脱,便没想到下面还有一关,一关之后又是一关,竟然是无穷无尽、变化无端的往复杀阵,循环反复,一阵比一阵杀意更强烈,或是雷霆崩摧,或是烈火焚身,无一不是割裂神魂之痛。
杀意来得太猛太快,身上到处都是被撕裂开的伤口,喷出的热血浸泡衣衫,全身狼狈到面目皆非,不见昔日模样。
他已经顾不得调转真气疗伤了,双眼酸涩到无法闭合,手脚僵硬到无法动弹,唯有手中剑是唯一的依赖,助他在这滚滚杀气中求得喘息之机,助他对抗这漫天无边的猛烈杀意。
来啊!杀啊!你想要我死,我偏不如你意!
他已经不想去计较掌门的杀机了,也不想去探查自身身世了,唯余一股不愿这就么死去的执念支撑着他。
他才十七岁,人生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
他不能死!他不想死!
思绪如野马脱缰,一发不可收拾,在这生死一瞬间,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原来自己还是很幸运的,可以修仙,可以认识很多人,所以,他更不想死。
杀意随着时间流逝竟是攻击得愈加猛烈,手中剑承受不住,剑身竟开始现出皲裂痕迹,谢留尘瞳孔骤缩,预测自己末路已至,心中一片悲凉——
“哐!”一声,剑身断裂!
杀意趁机排山倒海凶猛席卷而来,穿透全身筋骨血脉,谢留尘颓然倒下,眼神犹然带着不甘!
原来死亡竟是这般滋味,原来我会是这么死的。
与此同时,开元阁里,清阳真人口中默念顿止,一直紧闭的双眼终于睁开,眼里一片古井无波。
他伸手欲撤开身前法阵,观视阵内少年生死状况。
谁料此时,变故陡生!
第二十一章
未等及清阳真人有所行动,耳边忽而传来破空之声,似金石相击,流水錚摐。他心有所感,运起双手回身相抵,真气瞬间喷薄而出,措不及防之下勉力格下七成,却仍被余下三成剑意震得一阵趔趄,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退去,退了三步后方站直脚步。
来者两鬓微白,玄衣窄袖,赫然便是那常年闭关、不见踪影的玄思真人。
清阳真人缓住脚后跟,对着这张无悲无喜的脸,顿时变了脸色——
“你来晚了,他已经死了。”
玄思真人负手而立:“他还没死。有我在,他便不会死。”
“你要救他?”清阳真人很快恢复常态,重拾掌门威严,“你要知道,这孩子留不得。”
“留不留得不是由你说了算,掌门,放了他吧。”
清阳真人正欲反驳,却看到玄思真人突然上前一步,灌注真气于熠熠生辉的法阵阵眼中,本就光华微弱的法阵顿时光亮大开,呼呼然继续运转,他一时骇然:“你干什么——”
随着玄思真人真气灌入,法阵相对应起了变化,一股湃然生机流转往复,生生不息。如枯木逢春,陈花重放。
阵中,本已神识涣散的谢留尘躺倒在地,忽而感到一股力道正轻柔抚摸他的面庞,一时惬意异常。他微微张开嘴巴,温热真气瞬时穿过五官七窍,流向四肢百骸,自动修补近乎破裂的神魂。他不由轻哼出声,舒服得蜷起身子,白光一闪,转眼便被那股真气包裹起来,虽然身上伤口仍在渗血,心里却暖洋洋的,再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伤痛。
“玄思你——”清阳真人勃然作色,“以你目前的修为根本就救不了他,此等耗费真气的法子无异于自寻死路!你快停下!”
玄思真人却是不管不顾,径自运转真气到法阵上,指尖微微发颤,脑门上冷汗直下,清阳真人看得分明,他是在毫无保留地相救自己徒弟,哪怕耗尽修为也在所不惜。
这简直就是以命换命的救法!清阳真人心急如焚,但法阵已被玄思真人重新启动,此时若是自己贸然插手,不但于事无补,甚至会导致法阵生机乱窜,生死无定,反噬己身。他再也维持不住表面威严,对着玄思真人戟指怒骂:“你可知此子身上魔气强盛,你当年带他上山时我便极力反对他拜入云山剑宗,是你一意孤行,坚持让他入你门下修行。他若是在山上好好修行我也不会为难他,可是你看看,他刚出去一趟,便害死了一个云相长老——”
“云相长老不是他杀的。”玄思长老冷冷打断他。
“是,依他的修为确实杀不了云相长老,可是谁知道会不会是他与魔族勾结,暗中残杀云相长老,此子终究是个祸害啊,留不得。”清阳真人想到云相长老死状,悲从中来。
玄思真人一念及掌门此举也是另有苦衷,心中有了几分体谅,便随之缓了语气:“掌门,我救我的徒儿,与门派禁令无关。人不是他杀的,自然不该他承担。”
清阳真人半掀嘴角,无奈苦笑:“这次是一个云相长老,那下次呢?我云山剑宗有多少个长老、多少个峰主可以无故牺牲?”
玄思真人道:“将来会如何,我不敢保证,我只答应你,只要我在一天,便不可能让他危及云山剑宗。”
清阳真人一听此言,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道:“又是这句话……玄思啊,这些年来你为了这个弟子答应我的还少吗?请问你哪一桩做到了?”
他嘴边挂着讽刺笑容,眼神冷到极点:“当年我说此子身份特殊,将来恐会成为门派变数,你说好,你不会让他下山,你们师徒俩会一直安安分分待在磊落峰。后来呢,你为了让他得以下山历练,就来求我让他参与秘境之行——”
玄思真人不语,手上动作却不停。
“我说此子身上带有魔气,若是杀意太盛,沾染血迹会滋生其暴虐之心,所以不适合当剑修,是你说他天资过人,不练剑过于可惜,我才勉强答应。后来,”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玄思真人的手:“后来,你又以他练剑无谱为由,屡次向我央求门中剑谱助他修行,《沧海剑谱》我也给了,哪一件,哪一桩,我不是都顺着你的意思来?”
说到这里,声音陡然暴厉起来,“结果,结果转头就让云相长老死在天一阁上!”
玄思真人仍是不语。
“你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违背对门派的承诺,玄思啊,人心都是偏的,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的心能偏到这种程度,我们云山剑宗好生供养着你,可我们在你心目中又到底算个什么?还比不上一个来历不明的混小子?”
清阳真人说完这话,再次苦笑一声,无奈摇头,颓然地往后退了一步。
玄思真人眼中一抹不忍闪过:“你知道,我活不久了,我最后能保住的,只有这一个弟子。”
清阳真人闻言,转回视线打量他,就好像看着多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剑修。
身为云山剑宗的掌门与客座长老,清阳真人与他已是结识多年,也知道玄思真人的修为早在数十年前便已停滞不前,甚至已隐隐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然而这个人当年初见时,可不是如今这幅沧桑衰老的样子,他也是曾年少过的——那一年,少年剑修甫一出关,大笑三声,向天地挥出第一剑:剑光所向,神鬼辟易,山河崩摧;剑锋所指,万丈巨浪从中劈裂,云雷之声响彻七天七夜,震撼了整片四陆。
身为几近同时成名的两大剑修,两人年少相识,素有交情,后来也是经清阳真人相邀,玄思真人才进入云山剑宗担任客座长老一职,常驻磊落峰,往来切磋剑艺。
可是自十年前玄思真人从周家村带回一个孩子后,一切都变了……
如今追溯少年际遇,万般不堪回首。
玄思真人也知,清阳真人一向对魔族深恶痛绝,能容忍他师徒二人至今,已是宽厚至极。多年来他提出种种过分请求,已是让掌门倍感为难,今日这番举动,不过是忍耐多年,此时一同发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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