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咳了两声,除下头上的兜帽,仰头看他,声音依旧温和:“月白,上面冷,去屋里吧。”
楚霁端详了自己的哥哥良久,才从墙上跳了下来,跟着楚宁进了屋。
楚霁叫侍女上了茶,隔着袅袅的水雾,楚宁的面目有些模糊,他几乎有些认不出这个年少时温和仁弱的大哥了。
他忽然失了打哑谜的兴致,直接开门见山:“你到底想做什么?”
楚宁笑了笑:“世家势大,朕也不过是做一个皇帝该做的事情罢了。”
楚霁皱了眉:“你想拿谢家开刀?真是荒唐!谢家几代忠良,你就不怕寒了臣子们的心吗?”
楚宁饮了一口茶,样子平心静气得很:“谢家几代忠良累世公卿,名声够大也必然不会反,比起谢家还有更好的选择吗?至于寒了臣子们的心,无妨,反正寒的是朕——毕竟朕在这个位子上也坐不了多久了。”
楚霁看见楚宁手中明黄色帕子上沾染的血色,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许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谢远……”
楚宁听见这个名字手指微微颤了颤,状似无意地放下了茶盏:“他回不来了,而且在谢家眼里,谢远会是你害死的。”
楚霁一把掀翻了桌子上的茶盏,茶水混着碎片流了一地,他红着眼睛大吼道:“凭什么?”
楚宁直直看向他的眼睛:“就凭你是楚家人,就凭你会继承朕的铺垫去打击世家。朕就是想要谢家人恨你,这样你这一辈子就只能为皇家打算。”
楚霁忽然“呵呵”笑了两声:“大哥,以前你总说我比你聪慧,比你适合坐这个位子。可我现在觉得,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子了。”
楚宁摇了摇头:“月白,没有人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楚霁没有理他,直接送了客:“你走吧,我想静静。”
守在门口的大太监听见动静,给楚宁送来了披风和灯笼,楚宁像他来时一样,一个人走进了越来越大的风雪中。
谢远的死讯是在一个月之后传过来的。这一年北境的风雪格外大,匈奴人还是寻常的骚扰,谢远很轻易便率军打了胜仗,却在临近回程的时候被暴雪困在了城中,也正是因为这场暴雪,补发的粮草也送不进去。缺衣少粮,这支打了胜仗的军队最终也没有撑过去。
楚霁的一月禁闭已过,他却没有出来的意思,自己写了一封请罪书给皇帝,自罚再禁足一个月。
这封请罪书在朝堂上被太监公开念了一遍,言辞切切,闻者伤心。朝臣这才知道这个不着调的王爷居然还有一副好文笔。
这也是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了。
谢桓在朝堂上当场老泪纵横,撑不住失子之痛昏了过去。
谢桓在谢府的床榻上醒来,睁开眼睛看到守在床边的谢暄,恨声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本心!”
一边说着,一边吐了一口血出来。
谢暄苍白着一张脸,匆匆忙忙地去扶他,却被一把推开了。
谢桓上一次打得狠,谢暄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地,整个人都瘦得跟张纸片一样,看着单薄,推起来也单薄。
谢莺时走过来给谢桓拍了拍被,用眼神示意弟弟先回去,这里她能照顾。
谢暄失魂落魄地在一旁站了良久,才步履蹒跚地跑了出去。
京城这一年的雪下得格外多,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天空就又飘起了雪。
已经是黄昏了,街上看不到几个行人,仅有的几个也都是步履匆匆地往家里走。
谢暄忍着疼穿过熟悉的街道,走到安王府的门前,正想进去却被人拦下了。
楚霁早早就给了谢暄自由出入安王府的权利,这次忽然被拦下首先就是懵,然后心就开始细细密密地疼。
这会儿他也顾不上这个,只能求安王府看门的侍卫:“劳烦通报一下,我想见你们王爷一面。”
侍卫在安王府守门七八年了,也算是熟悉这位谢家的小公子,不过想到楚霁的吩咐,还是为难道:“谢小公子,对不住了,王爷在禁闭期,谁都不见。”
谢暄没有多纠缠,后退两步站在了门口:“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王爷什么时候愿意见我了就让我进去。”
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想听一个解释。
谢暄出来得急,连披风都没有带,侍卫看着谢暄站在雪中整个人都瑟瑟发抖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心软,转身进门去向楚霁通报了。
楚霁手中抄《地藏经》的笔尖顿了顿,在纸上晕开一团漆黑的墨,然后头也不抬地继续抄:“他愿意等就等吧。”
想着自家王爷平时无论什么事都乐意顺着谢小公子,侍卫自作主张又加了一句:“今天的天气挺冷的,谢小公子这回出来没有带披风……”
楚霁蘸了蘸墨:“你下去吧。”
“是,王爷。”
侍卫被楚霁的语气吓得一激凌,连忙往外退。
“等一会儿,”楚霁阴沉着一张脸又叫住了他,“他什么时候走,告诉本王一声。”
“是。”
侍卫几次劝谢暄早点回去,实在不行去下人房里烤烤火也好,谢暄通通拒绝了,执意要在原地等。
侍卫叹了口气,也不再劝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簌簌地落到谢暄的身上,几乎把人埋成了一个雪人。
安王府的书房里亮了一夜的灯,谢暄生生站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在晨曦微露的时候,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感觉到有熟悉的温度落到了脸颊上,然后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二十三章
谢暄醒过来的那天,是这一年京城冬天难得的好天气。他睁开眼睛,看着从窗外照进来的灿烂的阳光,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长久的噩梦。
林伯红着眼睛照看着他,看见他醒了,给他垫了垫枕头,问他:“小公子要不要喝水?”
窗外人来人往人声嘈杂,不知道在闹些什么。
谢暄点了点头,一杯水下肚,感觉喉咙好些了,开口问道:“林伯,外面出什么事了?”
林伯的笑容有些勉强:“今日……是大公子回来的日子。”
谢暄有些迷惑:“大哥……什么时候出去了?”
大段暗无天日的记忆纷纷涌入脑海,谢暄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连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
他掀开被子就想往外跑,却生生停住了:“林伯,帮我更衣。”
“谢家子弟,不可衣着不端。”
林伯原本想提醒他一下大夫叮嘱他最近不要下床,看到他的模样却再也说不出什么了,默默给他取来了衣服,跟他一起去了前厅。
前厅挂满了白布白幡,正中央停着一口黑色的棺木,不少人听到消息都赶来谢家慰问,人来人往却是难得的肃穆。
谢桓不在,正厅里只剩下谢莺时和柳氏姑嫂两人在主持。柳氏面容憔悴,神情却很坚毅,把一干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家里的男人死的死病的病,倒是为难两个女子了。
谢亦陵看到谢暄,红着眼睛喊了一声:“叔父!”然后就冲着他扑了过来。
谢暄久病,禁不住一个十二岁的大小伙子扑,却还是把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察觉到肩上一片湿热,谢暄摸了摸谢亦陵的头发,对他说:“亦陵长大了,往后不能再哭了。”
谢亦陵埋在他肩头狠狠地点了点头,再抬起头来,除了眼眶红了点,已经完全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
小少年冲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叔父,我去帮母亲和姑姑处理事情了。”
谢暄面上带了些温柔:“嗯,去吧。”
谢亦陵忽然觉得,刚刚叔父的表情,好像父亲。
谢莺时远远地看见他,正想过来劝他回去歇着,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个太监排开众人走了进来,打开手中明黄的圣旨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谢氏长子谢远忠义无双,为国捐身,朕心甚哀之。
今封谢远为忠穆侯,钦此!“
谢暄身为在场的唯一男丁,一边跪地接旨,拜谢皇恩浩荡,一边想着,身前随葬,死后哀荣,都是最无用的东西。
谢远在三日后下了葬,皇帝亲自前来吊唁,一时之间人人都羡慕谢家圣宠不衰。
谢桓从听到谢远死讯那一天就病倒了,最后连大儿子最后一面也不敢见。原本就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么一病就是病来如山倒,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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