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夙轻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他几乎有些颤抖的问道:“那,那个人现在在哪,怎么不亲自来。”
李长河紧紧攥了攥拳头,回道:“伤的太重,没救回来。”
秋姨抬起头,手中的扇子掉在了地上。
☆、第 6 章
小丫头关起了门,跟着几个姑娘走了出去,屋里突然静了下来,李长河微微叹了口气,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他需要给屋里的两个人慢慢接受事实的时间。
“你要找的柳先生就是我,我叫柳夙轻,是个唱戏的,没什么别的本事,只会些个易容改面的障眼法,也是求个自保,让李大哥见笑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脸上的妆容用毛巾擦掉,李长河没听过柳夙轻的名声,但着实被他“大变活人”的技法吓了一跳,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清秀姑娘瞬息之间变成了一个年轻的男子,男子既不翘兰花指,声音也不惺惺作态,是个很正常清澈的男声,仿佛刚才的夙姑娘从来没有出现过,李长河指了指柳夙轻,又看了一眼秋姨:“这,这。”他喃喃数句,也不知道说什么,像头回见了世面的人,一时连刚才的悲痛都忘记了。
“你若不信,可以看看信件的右下角,那处画着六朵梅花,小六孩子气,喜欢用墨把最底下的梅花再勾一遍。”
他们用的信封统一是一种新生产的梅花信封,而情报传递,则是一种字验密码,就算被
劫走,没有他们的密码本,对方也破译不了。
李长河微微怔了怔,突觉悲从中来,像是心里有万般苦楚,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人,他从小在乡下长大,心思单纯,一家老小生活的还算和睦,一年前,他家丫头被日本人看上了,便要强抢,被小六救下,他平静了四十多年的生活突然起了波澜。
小六是个好孩子,有这么大恩情,他不能不报,没想到第二次再见那孩子,就是生离死别的场面,他看着小六渐渐凉透了的身体,方觉无能为力,小六没什么遗言,只来得及说一句水月楼的柳先生,便把信件交予了李长河。
于是,他便带着这封信,视死如归一般交代好一家老小,把信件缝在了裤袋里,一路艰辛,带着一点悲愤强撑着找到了这,他就是一个干苦力的庄稼汉,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只觉得这份责任是他平生最重大的事情,而当他终于完成任务时,那单纯为一个孩子死去所积攒的悲痛,如巨浪般瞬间湮没了他所有的理智,便在这静谧的小房间里嚎啕大哭了起来,秋姨转过了身,眼圈红的像是染了血。
有人去安慰他,也没有人再说话,柳夙轻和秋姨听着这个中年汉子的哭声,放任一个残酷时代下的苦楚尽情的宣泄,良久,李长河停止了大哭,他掏出皱巴巴的信件放在了桌子上,大概是觉得自己有些丢人,他用手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对不住,我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人,实在是让你们见笑了。”
他尽量学着柳夙轻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学的不伦不类,显得他更土气了,但屋里没人笑话他,秋姨拿起信件,却也没有立刻拆开,她恍了恍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道:“这院里的梨树都开花儿了,我还打算给他晒晒被子。”
她说完,感觉心里空荡荡的,活像那心被囫囵个的塞进了冰窖里,于是她推开窗户,长舒了一口气。
“李大哥不晓得,我这些个苦命姑娘,大都是活不下去才干这行当的,你看着她们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好生风光的样子,可能下一刻就能被那些个什么失宠的姨太太扒光了丢到臭水沟里,朝不保夕的,还被冠上个下九流的名号,我们这些做娼妓戏子的,没有什么别的本事,还不如李大哥有能耐,但是分布在三教九流,实在是收集情报的好选择。
那些个卖国求荣的,投奸媚敌的,一个个的还看不起我们,如今山河破碎动荡,还不是我们站在阴沟里护持着大网,贡献不敢说,但好歹不愧天地良心,李大哥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跟我们不一样,我们生来带着仇恨,这种事情做的如鱼得水,死了便死了,无牵无挂的,李大哥一家老小的等着你护着,待我敬了这杯酒,便回去吧。”
说着,她便倒了两杯酒,端起一杯一饮而尽,柳夙轻微微叹了口气,把另一杯递给了李长河:“李大哥请吧。”
李长河心里有千言万语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接过酒杯,心里权衡着一家老小的命,终究是仰头喝了下去,而后告辞离去,那带路的小丫头正在外头梳头发,见他出来,对他笑了一下,依稀又是世外桃源般的娴静,他回过头,对着这处勾栏院深深地鞠了一躬。
柳夙轻目送着李长河离开,他知道秋姨心里很难过,生生死死的见多了,他看起来已经非常可怕的习惯了这种事情,但他们身负使命,总有些无能为力的时候,于是他开口:“小六走了,那边不能没有人,我去吧。”
秋姨道:“那边现在风声紧迫,万一你出事了,我这边可怎么办。”
“你放心,我惜命的很。”
秋姨用手一遍遍的描摹着信件上印的梅花,轻声否决:“刀枪不长眼,我不能再折损了,眼看着日本人要被赶出去了,到时候我们跟那些兵匪势必要有一战,情势紧张,现在还是小心一点的好,那边蓝哥肯定会安排新人过去,你还是先待在茶楼,听上面指示吧。”
柳夙轻点了点头,他瞥了一眼信封,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小六已经牺牲了,你,别太难过。”
秋姨点了点头,似是听了进去,她拿出自己的胭脂水粉递给柳夙轻:“这段时间你也要注意安全,先回吧。”
柳夙轻接过,熟练的在脸上涂上一层脂粉面具,不过片刻,他就又从柳夙轻变回了“夙姑娘”。
小楼里这一番变故没有任何人知道,柳夙轻收拾好所有的心情,又回归了一脸的淡漠,秋姨倚在门框上,手上又夹起了烟,目送着柳夙轻离开,他前脚刚跨出门槛,秋姨突然开口:“夙轻,你别怪我问一句,上头在打听你跟那个姓韩的的关系,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不是什么好兆头,你跟他……”
“没有,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打断秋姨的话,背上出了一身冷汗。
☆、第 7 章
天已经黑透了,阿兰收拾好茶楼,把写着“打烊”的木牌子挂在了外头,柳夙轻这时候才回来,阿兰打眼一瞧便知道他心情不好,她仔仔细细的泡上一壶茶,小心的问道:“你没事吧?”
柳夙轻摇了摇头,继而又说:“韩徵来过的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最近也最好不要出去,若有什么事,先同我讲一声。”
阿兰点了点头,眉头蹙紧,半晌才说道:“柳哥,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就同我说一说,”她看了一眼柳夙轻,继而又道:“我没什么本事,纵然帮不到你,但好歹是个会喘气的活人,同你说说话还是可以的,我知道,你肯定是在做一件大事,不管好事坏事,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
柳夙轻笑了笑,他只觉得阿兰年纪小,好不容易从泥潭里跨出来,便不想再让她沾上一点污垢,可是这丫头偏偏生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让他不得不把她当成一个“大人”来对待了,他摸了摸阿兰的头发,颇有些怜惜的意味:“丫头,我不同你讲,是为你好,但既然你问了,我也不想瞒着。”
阿兰攥了攥衣角,问道:“你,你是不是……”
柳夙轻点了点头。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阿兰有些着急:“所以,你才不会跟那个韩将军……”
“我不想让他知道,也不想背叛组织,阿兰,人活着,总会有一死,但你要是只为了活着而活着,那同蝼蚁又有何分别,不管我们出身如何,有了志向,都比金银更加珍贵。”
阿兰心思百转千回,突然想到了烟花楼里的一个小姐妹,那姑娘比她还要小两岁,看起来就是个没有长开的女娃娃,阿兰记得她名字叫做夏子。
本来不是这个名的,只是那时为了讨好日本人,妈妈随便起的,后来叫惯了,谁也不知道她原本叫什么了,她小,常受人欺负,偏又是个烈性子,没少吃苦头,阿兰那时已经颇有名气,烟花楼里的姑娘们轻易不敢招惹她,她看夏子像个小妹妹,便对她多了些照顾,一来二去,夏子便把她当成亲人了,什么话都同她讲,她说:“我要赚够钱,从这里出去。”
阿兰就笑,楼里的姑娘们没有哪个不想出去的,可是出去了又能怎样,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有个命好的,去大户人家里做个小妾,都够他们羡慕好几年的。
但是夏子很笃定,从那天开始,她就疯狂的存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要脸的狐媚子,有段时间阿兰还觉得她抢了自己的名头,生了好一阵子闷气,但后来她还没存够钱,就得了脏病死了,死的颇为不体面,阿兰到现在还记得她身上长满了脓疮,恶臭从里屋传到院里,后来几个龟奴把她用席子一卷,不知道扔在了哪个水沟里了。
阿兰记得,她死前说了一句话,她说:“阿兰姐姐,我命贱,这辈子没敢有什么期望,就想着能出去,不再干这些个腌臜事,现在我终于能出去了,就是见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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