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闻顾知安三年前曾从战场上带回一个小丫头,应该就是这茶叶的主人了。
“小王爷红颜知己相伴,让人羡慕。”沈月枫再年轻,这什么话能让顾知安不好受他还是知道的。
话音落下,琴声也跟着断了。
沈月枫暗想,不至于他开了一个玩笑,顾知安和忘忧就生气了,连琴都不弹了,该不会直接下逐客令吧。
“听闻世子早有一门亲事,定的娃娃亲,指腹为婚,算下来,那位小姐如今也有十五。”顾知安笑着看向忘忧,“刚从洛阳来,先去休息,晚饭时我让人去叫你。”
“是。”
忘忧抱着琴离开,走时对着沈月枫点了下头。
沈月枫楞了一下,看着一身素色单衣抱琴离开的女子,忽然生出一股不舍,眼睛一直跟着忘忧,直到完全看不见。
待到小豆子端来两杯刚泡好的十方时,顾知安已经将沈月枫的心思看了个明白,不由得惊讶——他知道忘忧能称得上绝色,可身为世子的沈月枫竟然一眼看中,有些不可思议,毕竟中州王沈不宁的王妃,也是一位大美人。
沈月枫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远远就闻到十方的味道,小豆子,还有得喝吗?”
人未至声先行,林昭声音传来,引得亭子里两人注意,顾知安勾起嘴角,眼中多了几分笑意,向小豆子使了个眼色,就见小豆子笑着应声。
“林大人来得巧,刚好还有一杯,小的这就去端来。”
“有劳。”
林昭走进凉亭,想到那天沈月枫被自己打下院墙,心有内疚,关心道:“世子那天可摔着了?不过巷子里往来的人不多,应该不会被人看到。”
已经打算把这事抛到北辽去的沈月枫让林昭这笑着关心的语气弄得回忆起那天的惨状,嘴角抽了两下,嗫嚅着道:“还行,多谢林大人关心了。”
最后两字,有些咬牙切齿。
“林大人,茶来了!”
“恩。”
那边的顾知安忍不住笑了一下,抬手示意小豆子去外面,不必在旁边伺候,小豆子点头,便退到凉亭外面去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古怪。
林昭端着茶,轻抿了一口,心里越发佩服裴月薇来,这一手晒茶叶和种茶的手艺,可真的能拴住一个人。
沈月枫也喝了一口,原本还愤愤不满的眼里露出一抹惊讶,看向顾知安,见顾知安不知道在看什么,竟然在走神。
“皇上收回削藩的旨意了。”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顾知安不意外,沈月枫瞬间将视线从顾知安身上挪到林昭身上,忘了这两人和他即便不是水火不容,那也绝对不是盟友。
“小皇帝居然撤回旨意,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连圣旨都可以当做是玩笑。”语气里自是带着一些嘲讽。
削藩事情一出,各个藩王早就各自通气,正要这么做,不顾他们的意见,那就反了天下,各自为王岂不是更痛快,何苦要受这小皇帝的气。当年跟着先皇打天下的老头子们个个牛脾气,真要犯倔,这渭城流血三日,可不是吓唬人。
又一阵风吹来,林昭笑看着沈月枫,语气自若,只是垂下的眼里闪过一丝嘲讽,“皇上的确还是个小孩,可皇上始终是皇上,这天下,是姓嬴。”
顾知安眼神一凛,却是看向沈月枫。
沈月枫似乎没想到林昭居然是和嬴烙一伙的,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顾知安,起身道:“看来我也得让父王修书一封呈上来,否则我未有传召擅自入京,可是要进大牢的,本世子先告辞了。”
“小豆子,送世子出府。”
“是!”
树叶被吹落下来,顾知安站起来,两手捻起一片树叶,拿到眼前仔细打量着,上面的茎理脉络都看得仔细。
天下么,是姓嬴的。
第九章
电闪雷鸣,闷热的天终于在中元节前一晚让一场大雨打破,天像是破了一个大窟窿,从中午一声雷鸣后一直下到日落时分也不见停,好像要把这半个月来的雨全下了。
京城里新挂上牌匾的藩阳王府,胡图站在廊下,两手交握,望着屋檐垂下来的雨帘,目光变得深远,像是从这里看到了千里外的洛阳城,又好似看到了十年前的京城繁荣景象,年幼的顾知妍和顾知安姐弟在院子里玩闹。
分明是个下雨天,姐弟俩却比寻常时候还要开心,淋了雨,身上全打湿了也叫不回来,一脚踩在水洼里,别提多高兴。
“胡管家,前院来了一位姑娘,说是寻你的。”一个身着蓝色布衫的家丁走来,束手而立,站在胡图后面一些,“看模样,应该是只有十五六岁。”
胡图一怔,笑了一下,“今天是七月十四,对吧?”
家丁也愣住,反应过来才回答,“恩,正是,明天便是中元节,这两日,街上卖香烛纸钱的生意都好得多。”
瞥一眼院子里的雨,胡图点头,背着手往外走,“今日雨下得长,时辰也不早,让大伙早些休息,明天一早醒来指不定有多少事情得做。”
“是,我这就下去和大伙说。”
“叫什么名字?”
“张三斤。”
皇宫内,林昭站在御书房里,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向心不在焉一直盯着他看的嬴烙,有些无奈,伸手敲了一下桌面,“皇上,上课走神,太不专注了,我再和你说三个时辰,那也无用。”
嬴烙回过神,有些不安的盯着林昭,忐忑问,“我、我才走神,太傅,你再和我说说,刚才那段话的意思吧。”
“皇上。”
林昭放下书,盯着嬴烙,“今日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明天不用上课,我后天再来。”
闻言嬴烙急得直接从桌子后面跑下来,抓着林昭的衣服,一脸不甘,委屈又霸道的眼神让林昭无奈。
“皇上,你不是小孩了。”林昭摇头,握着嬴烙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拿开,“你也说了,如今你也有十五岁,这个年纪,不是小孩,更不是三年前我离开时的年纪,该懂事一些。”
“我宁可不懂事,因为我一懂事你就会走。”
“是。”
林昭眼神很冷,可看着嬴烙时,带了一些不可忽视的温和,让嬴烙抓住了这一点温和、不忍,紧紧盯着面前林昭。
不是的,林昭是舍不得伤害他,对很有耐心,也和对待别人不一样,总是很有耐心,而且还答应了要辅佐他。
“不可以!”
嬴烙直接抱住林昭,和林昭相比起来差不多的体量,直接把林昭抱得死死的,“你不能说这个话,你答应父皇的,要辅佐我,你还没看着我成就千秋万业,也还未看到我统一,你怎么能走!林昭,你不会让你走的!”
林昭眼神瞬间黯淡,抬手直接拉开嬴烙,轻轻理了一下衣服,看向被他甩到一边狼狈坐在椅子上的人,“皇上,臣该告退了。”
“你喜欢他!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
“胡说。”
“林昭心里只有秦国天下。”林昭丢下这句话,瞥见门外的晃来晃去的身影,径直走过去打开门,“阿满,看好皇上。”
因听到争执声焦虑的阿满见林昭走出来,神情比寻常时候更冷,分明是笑着吩咐,可笑意没有传到眼底,看着有些渗人。
忙低头应声:“奴才知道了,太傅大人慢走,可要人送你出宫?”
“不必。”
林昭摇了摇头,笑了一下,撑着伞朝外走去。
阿满看着林昭的背影,楞了一下,转身往里走,谁知刚进去,就见嬴烙坐在那里,低着头,气氛森然,不禁楞在门口,不敢上前。
忽然外面一道惊雷响彻整个京城上空,天空划过一道白色,阿满只听得一句话从嬴烙口中幽幽传来。
“林昭,你会后悔的。”
街上行人步履匆忙,林昭从轿子里出来,小厮连忙撑着伞,却让林昭笑着阻止,自己拿过了旁边的伞,“好了,你们回去吧,明日不必过来了。”
“是,大人。”
林昭点点头,一抬头看见门口站着的一抹白色身影,长发高束,简单利落的打扮,看着让人不由得想起了说书人口中那些锄强扶弱又英气不凡的女侠客。
走上前,看了一眼女子手中的长鞭,脸上是温和的笑,“姑娘,来王府可是寻人?为何在这里不进去?”
“他不来,我进去做什么,他能避而不见,我也能在这里守着,等到子时,他还不来,那我就明年再来见他。”女子转过头,十五六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巴掌大的脸,精致的轮廓,光是一双格外明亮的眼就叫人印象深刻了。
得到的答案让林昭有些意外,这女子,他确定不是来找顾知安的,可府上的家丁和丫鬟,他还不熟,也没办法猜出来。
有些懊恼自己刚才说出的大话,“那姑娘真不进去吗?”
“有伞,怕什么。”
固执的撑着伞站在那里,裙角让溅起的水花打湿,贴着脚腕,身上也透着寒意——尽管是七月天,可电闪雷鸣的下了一日的雨,这滋味可不好受。
不过,这世道,谁都有自己要坚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