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之虞道:“锁好的,狼进不来。再说,怎么都有我。”
话是这么说,可易之虞的心里却想着那群狼。吃过人肉的狼,是不能留的。
一夜无话,只是山上狼嚎了一夜,直到天明才堪堪停歇,扰得人无法睡觉,人心惶惶。受了风寒和惊扰,荆照秋晚上便不怎么睡得着,白日里犯困。想着要起来,身体却重得很,喝了点清粥,又躺了下去。大约片刻,便听得蹬蹬蹬的脚步声。
神智虽然迷迷糊糊的,但荆照秋还能分辨出是谁的脚步声。一定不是易之虞的,他的脚步轻,每一步都很稳,绝不是这么大大咧咧没个定性的样子。
文添祯刚从外头看热闹回来,一进门就被易之虞塞进房里,说是荆照秋不舒服。文添祯也不耽搁功夫,便给荆照秋把脉。
“不是什么大毛病,喝点汤药,睡上一觉便好了。”文添祯笑着对荆照秋道,但转头和易之虞说的却不一样。
“毛病不大,就是胎儿受惊了。那狼……应该是惊了荆照秋,胎儿也受了影响。”避开荆照秋,文添祯和易之虞是另外一番话。易之虞也不答话,点了点头,便算作知道了。
文添祯才不管他知道啥,这不是他分内的事。
他边看顾荆照秋,边说着大早上出门看的热闹。
文添祯神采飞扬:“你知道,昨天……他们回去怎么着了。”
“怎么着?”荆照秋坐起来,靠在床头,有了些精神。
“打起来咯。”文添祯是个极爱看热闹的人,有什么热闹事,都爱凑上去,嘴上也八婆得很,“黑老三的婆子不饶黑老六,拖着他到宗族的祠堂里,偏要让所有老祖宗评评理。说是害了侄儿的性命,是个没了人伦的不要脸的东西。”
文添祯学着黑老三婆子复述着原话:“当时,那些人脸都绿了。黑老六哪儿肯依她,两人争吵起来。这也就算了……最后却爆出,原来黑老三儿子会上山打猎,全是因为黑老六。”
“原来啊,黑老六不光自己在城里赌坊输了钱,还把侄子也带过去赌,一样是赔得裤子都没了。那侄子输钱之后没钱还,听黑老六说起易之虞天天山上打猎,赚得盆满钵满,也不曾遇到一点儿危险,心里便动了。约了好几个人一起上山,黑老六原是自己也去,后来却胆子小不敢没去,然后就……”文添祯颇是鄙夷,撇撇嘴,“赌钱能是什么好东西。他自己输了上百两,怕是想讹咱们一笔,好还赌坊的债。现在嘛……偷鸡不成蚀把米。谁知道怎么了,总之日子是不好过了。”
荆照秋语气平平,并不意外:“这样啊。”
荆照秋并不像文添祯那样,只是看个热闹听个新奇的故事。他能将祸水东引,让黑老三婆子和黑老六掰扯,都是想好的,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黑老六这么上心这件事,比人家父母还激动,字字句句重点全在要钱,硬说没猫腻才奇怪。狮子大开口,开口就要五百两,这五百两他为谁讨的还不清楚吗?
“好了,我先出去了。”文添祯见荆照秋也没什么精神,便推说出去煎药,让荆照秋一个人休息。
他刚出了门,就见到易之虞拿着刮刀正在院外,文添祯摸着下巴问:“你这是做什么?”
易之虞没理他,文添祯也不觉冷落,自己凑了过去。院墙上好些印记,泥地里更是斑驳杂乱的脚印,已经被易之虞毁了大半。文添祯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随即悚然:“娘欸,那是狼爪印吧。”
“你小声些,别让他听见。”易之虞警告性地瞥了文添祯一眼,文添祯立刻噤声。
文添祯压低声音:“有狼,还是吃过人的,可怎么办?”在这屋子住了一段时间,他都习惯了。日子悠闲空气清新环境幽静,舒适得很。一时还真不想搬走。
易之虞十分肯定地说:“不会有的。”
他把刮刀往泥地上用力一插,接着抬头望了远处幽深的山林,目光定定。
“可有什么药?”易之虞问。
药?文添祯了悟了,微微一笑答:“有,当然有,什么样的药我都要,你要什么样的。”
“能软了筋骨的便是。”
“好说。明日便给你。”
“不。”易之虞抬头,轻轻道出,“今晚之前给我。”
文添祯一愣,随即点头:“行,今晚前便把药给你。”
乖乖,这家伙是要今晚就要屠狼。容不得文添祯再猜测,易之虞已经起身离开,插在泥地上的刮刀没有拔。文添祯盯了一会儿,试着将其拔l出,直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拔l出,一看,一尺的刮刀,没进土里竟然三分又二尺!
好家伙。这是有多大的力气!
嚓嚓磨刀声与猎猎风声,文添祯偶尔探头向窗外看去。就见到易之虞在磨着刀子,刀锋闪着白光,差点闪了他的眼睛,连带着手里的药也倒了。
真不知这个人是什么来历。文添祯一边配药一边想着,会是什么人会带着自己的“情人”混进流民队伍,初见时,又是那番落魄模样?有可怕的功夫,脾气又坏得要死,说不过三句话,就要人命,冷言冷语,活像谁欠了他一万个大钱似。又像个娇贵的公子哥少爷,一些毛病连他都看过去。看谁都像低他一等……这真是好霸道。
唯一能见到一点儿温情的也只有和荆照秋相处。
会不会是?
文添祯又往目光投向荆照秋那房间里去。
带着“情人”私奔的大户人家少爷?
文添祯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有了可以八婆的的东西,文添祯制药的动作都快了不少,傍晚时分就把□□给了易之虞。
“伤口沾了这种药,必定全身瘫软无力再无反抗余地。”
“谢了。”
当晚。在荆照秋睡熟之后,易之虞便悄悄起身,背了弓箭,拿了刀,带上腰,披着雾气孤身上了山。
而山间的狼嚎彻夜不停,黑土村家家户户关紧门户,深深躲进被窝之中。
第25章 赵五爷
月夜狼啸,狼影憧憧。山间草木摇动,狼群集结在一起。今夜他们有共同的敌人。易之虞坐在树梢,目光毫无温度。脚底围住树干的狼群是他的敌人。等它们进了荆照秋的视线再收拾,那就太迟了。易之虞举起长弓,弯成一轮满月,锋利的箭尖对向头狼。
放任这些吃过人肉的狼群继续壮大,迟早会危害到整个村庄的安定。但易之虞灭狼,与这个原因无半分关系。他守的是自己的人。
嗖!箭矢破空射l出一道残影,尖刃照出天上冰冷月影,红血洒满草垛,虫鸣也在这一刻噤声。
易之虞跳下树,嘴角露出一抹稍纵即逝的浅笑,美的惊心动魄,令人不寒而栗。
仿佛从地狱里走出的恶鬼。
……
吱呀,半宿没睡的文添祯推门而出。今晚的月色很好,温柔又沉静。不知道……文添祯惴惴不安,听起来狼嚎似乎小声了些,又好像没有。即使有药,武艺好,一个人对上数十只狼,总不是件容易的事。万一……岂不是……
文添祯来回踱着步,口中念念有词。越想越可怕,竟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总不能像那倒霉遇狼的兄弟一样,被狼给咬了吧。
这这这……该不会……
“不会。”
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文添祯吓了一大跳,一抬头,便看到从阴影里走出一个人影来。不正是荆照秋吗?
“咳,你真是……真是吓我一跳。”文添祯拍着胸口,随即又想起易之虞上山灭狼的事定是没和荆照秋交代过,“那个易之虞他……”
“我知道。”荆照秋直着身子,瘦削的身体支着,像一杆又长又直的翠竹。长发并没有挽起,随意地懒在身后,披着一件银红撒金的袍子,有几分冷冷清清的味道。
“你知道些什么?”文添祯好奇地问。
荆照秋望着远处鬼魅般黑漆漆的深山,半晌才转头道:“该知道的都知道。”
“什么?”文添祯大惊。
“你知道?那怎么……”文添祯话只说了一半,看着荆照秋的眼神却很奇怪。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荆照秋转头看他,眼神清明,“是要问我既然知道,为什么放心让他上山,连拦都不拦一下。”
“这……这……”文添祯尴尬地理了理头发,说的是不错,他确实疑问。荆照秋果真如此狠心?若真是这样,也太让人寒心了。虽然别人两口的事,不容外人多说什么,但总显得冷血了些,万一遭害呢?
“不会的。”荆照秋斩钉截铁。
文添祯反问:“你也未免太自信了吧。”
荆照秋一字一顿反驳:“不会的。他既然瞒着他,总有自己的道理。拦是拦不住的,不如装作不知道。而且我相信他。”
“很相信。”
文添祯诧异。真是奇怪的话,但荆照秋一字一顿说得极认真。他倒不好再反驳半分。
只是极细微处,才能发现荆照秋藏在袍子下的手指攥得紧紧的,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远山。他是忽然惊醒发现床边早已没了温度。
习惯了身侧有人,忽然一凉,竟然陌生至此。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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