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此处,左副将已是万般无奈,只得谢过邹大夫,着属下将人好生送回,复又坐到了苏谨云的床前,凝视苏谨云苍白的脸颊,心中百折千绕。
将军变了,不再爱捉弄人,使一些小计谋,小小折腾将士们,自己乐得看个热闹;上了战场也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完全失去了理智,这才会中了金人的奸计。为何会如此?答案显而易见,与那如今已是大洛最尊贵的人有关,可惜,为何是那个人?
左副将知道自己,只能是左副将,永远只是苏谨云最忠实的下属,永远是没有名字的副将。
在苏谨云的嘴里只能喊出“左副将”这三个字,最多戏谑的喊他“副将大人”四个字,显示他懒散的风情,再多,便不会有了。
而他真正的名字,真正希望他喊出的名字,一生都不会被喊出。但是做他的下属也很好,做他最亲近最忠实的下属,看他喜怒哀乐,看他肆意人生,看他嬉笑怒骂,都已经足够。但是,不应该是看他死亡,不应该是看他凋零,明明应该是作为副将的他先离去,不是吗?
正在他陷入沉思之时,苏谨云已经从昏睡中醒来,他强撑着精神,勉强坐起来,斜眼一扫,只见一个身影立在旁边,细细看去,便好气又好笑地调侃道:“副将大人是站成了个柱子?还是想到本将多日未查阅你练兵,特意在我这站着等我来阅?嗯,果真是立如松,姿势甚可。”
左副将愣了半响,呆愣愣地看着苏谨云。
苏谨云无奈道:“副将大人还不赶紧扶我起来?”
左副将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上前将那人扶起,又将棉枕调整好,让苏谨云可以舒服的半靠着。
苏谨云半躺在床上,枕头摆放的十分合适,手边就是半温的茶水,他满意地点点头,道:“大夫走了?”
左副将点点头,将事情详细的说了。
苏谨云脸色如常,丝毫看不出他的想法,左副将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便还是柱子一般地杵在那儿,直到苏谨云开口道:“你将这个消息传到京中,用折子写好,请圣上派新将来盐河接管军务。”
左副将忽地跪下,两手猛地抓住苏谨云的床沿,大恸道:“将军!”
苏谨云轻声一笑,道:“激动什么?我不过是按规矩做事,难道你要等我死了再请新将过来?怕是我今天刚死,新将还未定,金人就又将盐河抢了去,你当他们是好欺负的?”
左副将嘴唇蠕动,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呐呐道:“将军,这毒并非无解,若是邹神医的师兄......”
“呵,难道你要我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居无定所,常年不知所踪的游医身上?”苏谨云好笑地看着跪在床前的人道:“左副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我大限将至,如今也是强弩之末了。你跟着新主,继续替我守着大洛便好,将盐河守好了,不要让我们这么多的兄弟白白的送了性命。”
他停了停,见那跪着的人仍是不看他,只能叹口气继续道:“若是不出意外,新将必然是金家的人,你且放心,金家的人虽脾气不好,但也是忠心耿耿,一心为国,必然是个好将军。”
说到这里,他心下有些茫然,原来这便是大限将至之时。疲惫上涌,他倦了一般地摆摆手道:“先这么安排,你去着人送折子,我有些倦了,再躺会。”
说罢便合上了眼,懒得再说话。
左副将眼中忽明忽暗,想替他将被角牵好,但是最终还是握紧了拳头,站了起来,返身离去。他不想,在他的神的心里留下不堪,让他厌恶,就让副将的角色做到最后,是他所能做的最好的一件事了。
他走到帐门处,还是听到了苏谨云昏睡前的最后一句话。
他道:“折子上记得写清楚,我快死了,最多活不过一月。”
地上多了几滴雨水一般的痕迹,左副将抬抬头,低低地嗯了一声,终于推开帐门走了出去,将那人留在了春光不到的重重帷帐中。
☆、焚心一缕相思泪
薛锦将折子看完,闭上了眼,心中一瞬间略过了无数种设想。如果如实的告诉了皇上......耳边传来了洛席远轻微的咳嗽,他睁开眼,隔着纱帐隐约可见躺在床上那消瘦的身影,轻微的起伏。
绝不可以,这件事决不能如实告诉洛席远,他在一瞬间作出了决定,将折子扣下,对旁边立着的人说:“本官知道了,稍后等皇上醒来自会通报,你且下去吧。”
是慢性毒,金人不满于苏谨云的咄咄逼人,气愤他穷追不舍,于是派了死士在战场上将苏谨云团团围住,带着同归于尽的决心硬是将毒剑刺中了苏谨云。明明死了那么多的金人,金人还是高呼痛快,果真是不能小觑的敌人。
苏焱可以死,他死了还有金家的人,再不济还有魏亭冬。但是,若是皇上有了什么三长两短,这内忧外患,大洛如何还能保的下去?
是那个人,苏焱、苏谨云。薛锦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个祸害,若是放任不管,总有一天会害了自己视为弟弟的主子。这个总有一天,想来便是今天,于是他下定了决心一般的将折子放进了自己的袖内。
而那个一无所知的帝王,还在午睡中做着醒来便会忘记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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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了七日了,还有三个七日,快马送的折子三日便该到了,若是他来,今日便该到了。
原本睡不醒的他大约是毒入肺腑了,明明困倦到好像睡过去就不会再醒过来,现在却夜夜不能寐,倦意让他虚弱不堪,但清醒的神经却让他变得愈加的焦躁。
也好,他本就不想睡,就算毒药让他昏睡,这几日,他也会想方设法的变得清醒。
他想知道,心是不是可以被伤害到选择放弃。为什么明明是恨的,明明那么恨,却还是暗中期待,原来有爱才有恨吗?
他不睡,他等着,等着看心如何彻底死亡。
是他。
穿着月光一般月牙白的衣裳,整齐束起的发髻散落两缕垂在脸颊,他带着温柔的笑意,笑盈盈的望着他。
他生气一般地说道:“哼!你倒是才来,非要等我快死了,你才肯来见我?”
刚说完又像怕他生气似地,小心翼翼的朝他伸出手,待那人握紧了他的手,他的心才算定了下来。将握住的手抓到怀里,贴着暖呼呼的胸怀,于是那人便顺势坐到了他的身旁,他轻轻地靠着,舒服的叹口气。
他本来不想问,不想坏了这温馨宁静的气氛,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地问道:“席远,你这次来陪我是因为我快死了吗?”
席远也不说话,只拿那双一直饱含怜悯的眼神望着他。
他一时气急了,像个孩子一样把他的手丢开,道:“我不要你的怜悯!我苏焱还不需要别人可怜我!”
席远重新牵起他的手,安抚一般的揉搓他的手指,他才重新安静下来,靠在他的肩头,他低语:“你来找我,我就活下去好不好?我们活到百年之后,只有我们两个,你不要江山,不要皇位,不要百姓,可好?将那些烦人的事情丢给别人好吗?”
接着又急忙解释:“你放心,大洛定然安稳无恙,我替你守着边疆,朝内有我爹和大哥,若是有人坏了朝纲,我就领兵替你剿了他。好不好?你那孩子.......若是你那孩子是男孩,就好了。若是女孩,我......”
他有些心痛,却还是要把话说完:“若是女孩,我还允你再要一个男孩,只一个,好吗?”
他知道自己已经放低了所有的姿态,只是为了三个字,于是他求他:“只要我,好吗?”
他微笑着点点头,对他说:“好,我只要你。”
于是,他们缠绵痴吻,指尖相缠。
只是醒来之时,只有夜雨淅沥,寒风卷着萧萧落木,盐河的春也要尽了吗?
他浅吟:“去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罢了还不满足,又吟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其相知。”
吟罢,铺纸磨墨,挥笔而下,点墨勾丹青。
一灯如豆,映照出那一抹瘦骨嶙峋。
他想,如果他再赌一次,是否会更加痛?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为什么总是如此的执拗?若是能像他一样,说放下便放下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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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同庆,当今圣上喜得麟儿,大赦天下。
久病的洛临总算是略微展开了笑颜,他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孩,心中沉重的包袱放下了很多。
若是皇兄的儿子能顺利的长大,不要多大,只要短短的十四年便好。
他生出了一点私心,如果只是十四年的话,那个失望的人会不会重新原谅他。
群臣大宴,觥筹交错之间,他还沉浸在十四年后的设想,他终于有了一点点希望。
可是,急报送到了他的手上,他眉头微锁,打开了明黄的折子。
金人按捺不住,终于派人送来求和信。信中提及,若是不再对他们穷追猛打,并将盐河交给他们管理,他们愿意交出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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