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唯一一个不会舍下他的人就是谢濯。
萧祈手上又用了两分力气,谢濯身上很凉,应当是被寒风吹得,他闷呼呼的拱去谢濯肩窝里咬紧了牙关,硬绷了一天的脊背终于垮塌了下来。
谢濯借了内侍的身份,白日里就必须掩人耳目,换而言之,无论是跪拜还是打扫,谢濯始终在默默无声的陪着他。
情至深处,总是难免这种两厢酸楚的时候,谢濯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又偏过头去仔细吻上了萧祈的鬓角。
“好了,快吃东西,好不容易给你带进来的,吃完还得抄经呢。”
“.…..哦。”
提及那厚厚一摞经书,萧祈总算缓过了劲,他嘴唇一瘪,这才皱着鼻尖从谢濯怀里起来,努力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鼻涕嗦了回去。
萧祈的字不好不坏。
谢濯当年费尽心思教他的横平竖直没有就饭吃,他现在的笔锋里还有那么点仔细练过的架势。
但他写字废墨,他惯用单手刀,右手的力气太大,握笔总是收放的不自在,故而墨点留得又深又重,稍不注意就会把纸晕透。
谢濯坐去案几边上替萧祈归拢零散的笔墨,密密麻麻的字迹力透纸背,他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捂住了抽动的嘴角。
萧祈不懂经,也没那个性子细读,经书晦涩意深,字句行文生僻古怪,萧祈照葫芦画瓢的抄,抄漏的字、写错的字、抄窜行的字,比比皆是。
谢濯揉上额角,无可奈何的瞥了一眼身边这个正往嘴里塞馒头的傻小子,实在不忍心再让他重抄一遍。
“你也吃点……诶,你干嘛?”
一个馒头下肚,萧祈才满脸期待的抽出了一根肉干,他歪斜身子贴去谢濯身边,想要分给谢濯半根。
“……我吃过了,你快吃。”
“谢濯——”
萧祈眯起眼睛再次拱去了谢濯怀里,他这回更加肆无忌惮,居然直接叼着肉干舒舒服服的一倒,正好枕去了谢濯跪坐的膝间。
“噢——太傅是不是要替我做功课呀?”
萧祈挤眉弄眼的样子就像极了叼了块肉就嘚嘚瑟瑟的小土狗,他爱惨了谢濯为他抛弃师者原则的样子,每当这会他就觉得他一定是谢濯心里最宝贝的小孩。
“闭嘴!”
谢濯眼角沁得发红,许是恶从单边生,他将那两页漏洞百出的抄页按去了萧祈脸上,纸上未干的墨迹同先前的墨迹蹭到了一起,萧祈故作吃痛的惊呼出声,然后傻乐着将谢濯扑去了地上。
谢濯也累了一天,萧祈自然不忍心让心爱之人替自己弥补,他搂着谢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等腻歪完了才爬起来风卷残云的吃完东西,随后重新坐回了案几边上。
他搂着谢濯坚持自己抄写,有谢濯在,他比先前心静多了,谢濯念一句他写一句,一个时辰下来,居然工工整整的抄了十几页也没出大错。
“写完了,谢濯——醒醒,让我亲完再睡。”
萧祈抻完懒腰,搂着谢濯使劲吸了一口,往日里认真做完课业都是有奖励的,但现在他们毕竟身处国寺,总要有所忌惮。
亲吻落在颈侧未消的红痕上,谢濯困得睁不开眼,索性由着他亲亲啃啃,萧祈亲了一串还意犹未尽,硬是又将谢濯抱去榻上拦在怀里连着啃了十几下。
一页纸,吻一次,萧祈在这个问题上极其严谨,待谢濯被他亲恼了,他才悻悻住口,拉过了被子往谢濯身上一蒙,乐颠颠的闭眼睡觉。
山中安静,萧祈难得一夜好眠。
谢濯在他怀里睡得安稳,虽然惦记着得早点出去,不能让别人瞧见,但萧祈怀里太舒服了,他睡着睡着就过了点,直到天光明朗也迟迟没睡醒。
负责叫早的是昨日那个小沙弥,他打着呵欠叩响了门扉,想叫萧祈起床去上早课。
小孩子没那么多顾忌,他又自打出生就待在寺里,尽管知道萧祈贵为皇帝,可昨天他跟萧祈相处下来,总觉得这人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小沙弥摸了摸自己圆溜溜的脑袋,他杵在门口敲了好几声都没听到回应,稍加思索之后,他大大方方的推开了门,他怕萧祈起晚误了早课和早膳,这样他就肯定抢不到糖饼吃了。
“陛下,陛下,师父叫你起……”
室内还是有些昏暗的,他迈着小短腿走去床边推了推床上鼓鼓囊囊的被窝,被角一滑,他便看见萧祈似乎是搂着什么在睡,他又踮着脚抻着脖子一瞧,这才看清了萧祈怀里是个活生生的人。
“呜哇——!!”
小沙弥吓了一跳,骤然清醒的萧祈也吓了一跳,他戎马征战,警惕性极佳,可偏偏今日睡死,差点被这小孩毁了一世英名。
一大一小,一个着急忙慌的裹被子藏人,一个慌不迭的摔了屁股墩。
“萧……”
谢濯在小和尚又吓又疼的惨叫中迷迷糊糊睁了眼,他下意识拉开闷人的被子往外探头,结果又被萧祈按了回去。
“啊啊啊——唔唔唔——”
小沙弥摔得眼圈发红,萧祈毫无同情心的下床一捞,直接勾着他软乎乎的小肚子一兜一夹,又迈开大步,将他扔去了门外。
“闭上你的嘴,你什么都没看见,记住没有。”
萧祈目光森然,蹲去了地上跟小孩脸对着脸,惊魂未定的小沙弥还委屈巴巴的捂着摔疼的屁股,他呲出犬牙压低声线,一字一句的威胁着眼前的小东西,直把人家吓得缩着脖子哆嗦。
“不、不行,嗝——佛祖说,嗝,不能撒谎……”
“.…..那我就把你丢进山里喂狼。”
“山、山里,嗝,没有狼。呜……”
害怕归害怕,小沙弥还是意志坚定,逻辑清晰,他打着哭嗝连连后退,廊下有几阶石阶,他冒着鼻涕泡往后撤,差点又稀里糊涂的滚下去。
“.…..”
萧祈黑着脸伸手一捞,免得他再把屁股摔成四瓣,他这一时好心,反倒让小沙弥抱着他手臂哭得更大声,他磨着后槽牙头疼欲裂的功夫,披着外衫的谢濯刚好推门出来。
“你快回去,这不用你——”
萧祈额角青筋直跳,他甚至下意识把这小孩嘴巴一堵,生怕谢濯因为这个受委屈,然而他死都没想到,谢濯竟然胸有成竹的俯身蹲下,冲着这嚎哭不止的小孩张开了手臂。
“守湛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来,到谢哥哥这来。”
“呜——谢濯哥哥,呜……呜哇!!他是坏人——”
第11章
谢濯是国寺的常客,在萧祈回来之前,他每年年关都会上山。
一是图清静,二是为避人,他曾做到相位,荣宠一时,辰梁上下官吏无一不想趁着年节给他送礼讨好,除了国寺这种僻静地方,他无处可躲。
细论起来,守湛还是谢濯看着长大的,从一个爬都爬不利索的奶娃娃到一个带着佛珠满地跑的小娃娃,谢濯眼见着他那个软乎乎的腮帮子日益照着净尘的模样变圆。
山上清苦,净尘对这些孩子并不严苛,未让他们尝什么佛家清修之苦,所以谢濯每回上山都会给他们带点新奇的糖糕糖果,小守湛极爱吃糖,总是边吃边攥着谢濯的袖口不撒手。
圆滚滚的蜜饯本是打算拿给萧祈打牙祭的,眼下却只能先拿来安抚守湛。
萧祈阴森森的目光似是能杀人,小守湛不安的扭了扭屁股,在谢濯怀里挑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然后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咬了一小口。
“唔——好甜,谢濯哥哥,这个好吃!”
酸甜软糯的滋味能沁到心头,小守湛一手拿着蜜饯一手捧住了脸蛋,小孩子总是有口吃的就哄好,他眯起眼睛缩着脖子仔细咂了两口,还挂着泪痕的脸上红扑扑的惹人疼爱。
“那你多吃几个,一会我去和你师父说,守湛今天可以不上课了,谢哥哥陪着你玩。”
“好——呜,好哦……”
萧祈磨牙的动静实在是太响了,小守湛刚想高兴又被吓了一跳,萧祈浑身上下的煞气几乎凝成实体,他跟个受惊的鸡崽一样抱紧了谢濯的颈子,短短胖胖的小手使劲抓紧了蜜饯。
“——兔崽子!你给我撒开!!”
谢濯刚起身,长发披散,外衫搭肩,裸露在外的颈子白皙纤弱,上头还带着一连串的齿印跟红痕,叫小孩拿手一搂,倒显得莫名柔和。
萧祈呲出了森白的犬齿,刀茧丛生的手掌紧握成拳,青筋沿着他腕间一路向上,同脖子上绷出的经络汇到一起,狰狞得厉害。
“……呜啊!”
“萧祈……阿祈,阿祈!你先去,我看着他呢,没事啊,没事……”
眼见着刚哄好的孩子又要嚎啕大哭,谢濯慌不迭的捂住了守湛的小脑袋,他哭笑不得的看向萧祈,一再放缓语气试图跟萧祈商量。
“听话,你安心去,早些忙完,我在这等你回来。”
萧祈满脸阴云密布,谢濯也顾不上什么佛门之地的规矩了,他兜着哭得直抽的守湛倾过身去主动吻上了萧祈紧绷的唇角。
被夹在他们之间的守湛晕头茫然,他趁着孩子没回过神,连忙衔着萧祈的唇面多嘬了两下。
“阿祈听话,更好吃的我给你留着,谁也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