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讲。”
“那臣一定要讲,主公行事向来知道轻重缓急,唯独这件事臣实在觉得主公做得差强人意。臣记得当年主公练剑时是如何做到不为外物所动,纵然剑师把主公最喜欢的衣裙放在火上烤,主公也不曾被动摇一分,所以才能完成剑师的考验。主公说过,天下最利者不是兵刃,而是心志动摇。主公从小到大没有做过任何无意义的事,因为你想每一步都能更近你所求的。”
窦途看着起起伏伏,时而被吞没的鱼漂,浪花涌动,鱼漂浮现,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现象,嘴里还不停地继续道:“臣其实也很喜欢宋小姐的个性,倘若主公只是一个没有什么理想安于现状的深闺小姐,宋小姐的性子反而让臣更放心。而且,宋小姐那么可爱,你逗她她还会生气,会害羞,像个稚子,把所有情绪都透露出来,对任何人都有一种平等与亲近,天真烂漫毫无心机,这样的人臣喜欢得不得了。可是……”他抬头望着沐浴在月光下咸宁公主清冷的侧脸,眼神渐渐冰冷,“她不该是能影响主公决断的人。连陛下都不能做到的事情,她做到了。恐怕主公自己都没有发现,主公已经被她影响到了,学会了在意没用的人,做了毫无意义的事,还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窦途的眸光闪烁,眉眼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主公,您容许自己犯错了。您可以用救那些村民,因为那些村民是您的子民您不得不救来哄骗臣,也可以说那些官军以民充贼,犯了欺君之罪,您要维护朝廷尊严,执行正义。可您真的是因为这两个理由吗?”他直起身,咄咄逼人近乎无礼地对她道,“您根本不是!您是因为听见她斥责您!您是因为她失去了理智说您没有仁心,所以您一怒之下被激得去冲阵!”
咸宁公主一直沉默着,似乎他的指责一点也没听进耳朵里。夜风吹过,吹得她的发丝飞舞,在月下拂动,衣角微晃,晃碎她眼底的眸光。她低下头与窦途对视,在窦途凌厉的目光中,她平静而温和。
“主公,杀四百个贼人,能救一千个人,您觉得合算,可是若您不幸失败了,四万万天下百姓,又有谁来救?况且,您本意是去借兵再剿灭这群贼人,这分明是最好的办法,您选了一个最令臣不齿的计策,若不是您最后撤走,臣定然会切齿唾骂主公是个无智匹夫!”
咸宁公主淡淡道:“说完了没有?”
窦途一噎,往后一坐,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好像刚才激动得恨不得指着咸宁公主破口大骂——已经这么做了的人不是他似的。他悻悻地灌了一口酒,继续钓鱼大业。
“你能钓到鱼吗?”咸宁公主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怎么不能?”窦途哼道,“我有钩有饵,姜太公直钩尚且能钓到周文王那条傻鱼,我怎么钓不到了?”
“风浪太大,船只行动,你就算再香的饵,它也不上钩。”咸宁公主轻笑道,“你期待会有鱼鬼迷心窍上你的钩,这里的鱼千万条,你总希望有一条犯傻。天下人千千万万,你要我救的是千千万万中的人,那些村民也是千千万万中的人,我如果不试试能不能救那些人,去借兵等他们死了再报仇,还有什么用?窦途,我虽然冒险,但是我知道事不可为我会撤走,可是在我有机会让村民少死一个的时候,我不会放弃他们,因为他们也是天下人,对我来说,没有区别,一样重要。你可以指责我冲动,但我不觉得我当初冲出去,是错的。我今天因为天下人要放弃村民,明天也会因为天下人放弃你,这样的人,真的是你要效忠的主公吗?”
“若是牺牲臣一人能为天下,臣会毫不犹豫,请主公牺牲臣的!”窦途皱眉,信誓旦旦道。
“所以你是谋士,而我是主公。”
第57章 我要去
咸宁公主笑着坐到窦途旁边, 拿起酒壶倒一杯酒, 端起酒杯碰了一下窦途的酒葫芦, 酒杯发出一声清响。
窦途被她一句话说得哑口无言, 虽然觉得有道理,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对。他挠了挠头, 想了想还是喝醉好了,反正骂也骂过了, 要是咸宁公主不听, 那也不关他的事。
“你跟了我有多少年了?”咸宁公主看他厌厌的样子, 想了想问。
“四五年了?”窦途绞尽脑汁回忆,不确定地道, “臣不记得了, 总之很久了。”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笑道:“你这五年中看我犯错从来都不会这么不留颜面地指责我,可你因为阿致使我动了恻隐之心, 你不惜背着我敲打她,还当面说我, 你没发现, 你其实也犯错了么?”
窦途一愣, 灌进嘴里的酒从唇角滑落他连忙用袖子擦了擦,陷入了凝思中。
“你害怕阿致在影响我,可是你一样害怕,你害怕阿致也在影响你,你其实也动了一样的恻隐之心。一个谋士, 最不该有的是恻隐之心,所以你后悔当时在村中你并没有阻拦我,你一定心里想着,那时的你应该要不顾一切阻止我,你没有办法承认自己有了仁善,你只能把罪过安在阿致头上。”咸宁公主静静地看着眼底慌乱不已的窦途,轻轻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其实你没有拦我这不是你的错。你是谋士不错,但是你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你希望天下太平没有人饿死病死,所以你逼着自己硬起心,拿起屠刀,消除一切阻挡你心愿的障碍。”
窦途拧紧眉,没吭声。
咸宁公主把酒杯一放,长叹一口气道:“你别老欺负阿致老实。真把她变成我这样的人,就凭你每次对她不敬,她就能禁你三个月酒了。”
窦途警惕地把酒葫芦抓紧,狐疑地看着咸宁公主:“臣怀疑主公是想借刀杀人。”以后宋致要真胆肥禁他的酒,多半是咸宁公主唆使的。
“有吗?”咸宁公主挑眉道。
窦途嘴角一抽,无力反驳。他总算明白了,咸宁公主说了这么一大堆,就是想表明她知道当初确实冲动了,被宋致影响了,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但是她身为窦途的主公,错了可以改,就是不能认。知错改错不认错,这可是枭雄之姿。
前朝曹操,那也是这么一位主,在宛城淫人婶婶,逼反了投降的张绣,结果大将典韦、他的继承人长子与从子都战死。虽然两者性质不同,咸宁公主做的蠢事还能捞一个好名声,但都是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地方,犯了错的人。
“前面就到巴陵了!”有士卒过来通报。
咸宁公主起身,走到船头,看着黑漆漆的夜色中,确实有一个城门,亮着灯。巴陵县有水门,以前东吴的鲁肃曾经在这里屯兵。
楚琰闻声出来,看见城头有人在巡逻,灯火照亮了巴陵县三个字,不由欢呼雀跃道:“我们到了!”
咸宁公主回头看她,见她开心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唇角。楚琰是长沙王之妹,按照辈分来说,她还是楚琰的姑姑辈,虽然血缘已经疏远得好几倍。
巴陵县早接到了通报,县令带着人亲自迎接,把人迎进了县府,并且把自己住的地方腾出来,让给楚琰和咸宁公主住。
咸宁公主没有多折腾,进了房间后就休息了。这几天她一直都很疲惫,没有好好休息,到了楼船上因为不习惯江浪没睡好,终于到了陆地上可以好好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咸宁公主醒了就在院子里练剑,楚琰打着哈欠出来,看见她练剑,就猫在一边偷看。咸宁公主第一时间发现了,但依旧不动声色地练完所有招式。收手后,她才拆穿楚琰藏匿的位置:“郡主早啊。”
“早……早啊。”楚琰装作一副刚路过的样子,“鸣之用过早餐了不曾?”
“还没有。”咸宁公主微微一笑,走到楚琰面前,“郡主也没有吧?不如一起?”
“好啊!”楚琰点了点头,“鸣之先请。”
“还是郡主先请吧。”咸宁公主举手道。
楚琰没有再推辞,走在前面,心里暗暗窃喜,她还想找机会跟曲和亲近亲近,没想到曲和会主动约她吃早餐。
两人用过饭后,咸宁公主说要出去走走,楚琰忙不迭地道:“我知道这里哪里有好玩的地方!水军点将台好玩!”
咸宁公主看了看她,忍不住莞尔一笑,点了点头:“好,那请郡主带和领略巴陵风景。”
就在咸宁公主与楚琰同游巴陵县时,宋致和沈砚领着两千兵马追杀着那群官军,一路从江陵追到了公安,才在公安县郊外把官军围了起来。
这一天一夜的追杀,让沈砚不得不对宋致刮目相看,他本来不屑被塞进他军中的宋致,认为不过是连城郡主又贪玩了。可是当他在接下来的时间中,见证宋致是如何咬死官军,并且在第一次追上官军时,不要命地奋勇作战,连杀三人时,沈砚就收起了轻视之心。
而更意想不到的是宋致在追击残兵时,提出了要赶在残兵前头设伏,和沈砚一前一后夹击。她对这群官军恨之入骨,但没有失去理智地贸然追杀,而是很理智地分析,如何才能扩大战果。在一个山谷埋伏时,宋致和他前后攻击,一个残兵狗急跳墙,把刀向她扔过来,擦着她的耳朵落在身后,她眼睛眨也不眨,举起刀把那个残兵的脑袋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