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辈子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宋谦率先反应过来,巍巍颤颤地站起身。他忍住悲痛,理了理衣服,正了正梁冠,神色勉强好了些,居高临下对宋致吩咐道:“起来,扶我出去接驾。”
看见他挺直的身躯,宋致沉默地站起身,扶着宋谦的手,领着围在门口的大大小小家奴,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门口去。
家丞已经大开仪门,外面吹吹打打的喜乐庄严肃穆,提醒着这是皇家婚礼,公主适太守,先声夺人,礼仪振奋人心。
只是原本该高高兴兴迎接队伍的宋家却如丧考妣,一个个面色凝重。受命前去迎接还不知道新郎宋放已经自杀的庶长子宋敏见到这个场面心里充满了疑惑。等五匹浑身雪白的骏马车架一停,领头的宋敏翻身从马上下来,撩起袍角快步走上台阶,看见宋谦已经过来了,前几天昏迷不醒的妹妹宋致也醒了,却没看见新郎宋放,他顾不上闲话关怀,压低声音急切道:“世父,公宽呢?”
宋谦没说话,被搀扶的身体晃了晃,脸色又白了一些。见宋敏快要急死了,宋致才苦笑着开口回答:“大兄,二兄他……”望着宋敏拧紧眉头的脸,她长叹了一口气,“他死了。”
“死了?!”宋敏脸色大变,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拔高声音。他盯着宋致的脸看,确认这不是玩笑,不由直愣愣地僵住,而后往后一倒,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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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公主也是“帮凶”
兴许是久久不见新郎来迎接,又或者是听见了宋敏那声大叫,静坐在车架里的人低声说了一句,旁边伺候的宫女立刻伸出手,扶着咸宁公主下了车马。
咸宁公主一身喜服,暗红交领襦裙,外面是宽袖大氅,上面刺绣纹理精致,针线灵韵非凡,头戴凤冠,腰悬美玉,脚踏彩带祥云木屐。宋致第一眼就看见了她的脸,那是令人惊艳的美丽。
皇家女子也许才华并不出众,但基因优秀的她们往往会长得很漂亮。那种漂亮不是人工改变,是天生自然的相貌出众。咸宁公主一低头,露出了一段细长的脖颈,低眉垂眸,腰身遮不住的纤细不足一握,素手纤纤,肌肤如玉细腻,抬头时又唇角微扬,迈步向她走开时轻轻飘逸,宛若天上仙人降临。裙角飘动,眨眼她已经走到了门前,举目和宋致对视了一眼。
“司徒臣谦,恭迎咸宁公主驾临。”
“臣等参见咸宁公主,恭迎公主驾临。”
“臣等参见咸宁公主,恭迎公主驾临。”
宋谦先让人扶起宋敏,便匆匆领着众人下了台阶,当先双手交握一拜,朗声恭迎。众人跪拜迎接,只有宋致愣住,还站在门口,于众人之中鹤立鸡群一般。
但宋致很快惊醒,快步下了台阶,跟着跪倒在地,涨红了脸高声道:“臣致拜见咸宁公主,恭迎公主驾临。”
她低着头,按礼不能直视咸宁公主,刚才的冒犯让她一时忘了危机,这会儿看着咸宁公主的裙角,不由直冒冷汗,一阵后怕。
“司徒公,为何不见驸马?”
宋致听见头顶上温柔的声音问的却是致命的问题,心惊肉跳,忍不住发抖。如果宋放没有死,咸宁公主的温柔会让她庆幸这应该是一位很好相处的嫂子,可现在她只觉得这声音是催命咒语,过后就是雷霆之怒,让宋家三百余口万劫不复。
扑通一声,年过半百的宋谦跪倒在她身边,砰砰地把头磕在地上,宋致眼角余光一瞥,那青石板的地上一滩嫣红让人触目惊心。
“臣死罪!请咸宁公主移驾入府,容臣回禀!”
咸宁公主吃了一惊,见宋谦这架势,恐怕这场婚礼不好收场了。她扫视了一眼周围,皱了眉,这里人多眼杂,宋谦又闹出这场戏,有心人怕是会把话递进宫里。本来她下嫁宋家就是无数人角力的平衡点,这场婚礼如果不能举行,别说宋家要遭,她与陛下,都会受到影响,朝政好不容易僵持的局面就会被打破,权力失衡,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她心里转了几个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吩咐宫女把宋谦扶起来,温和道:“本宫既入宋家门,便叫司徒公一声父亲。父亲不必担心,本宫与司徒府荣辱一体。”
好言安抚了宋谦,咸宁公主微微一笑,领着人穿过人群,迈进了司徒府的大门。
宋致这才敢抬起头,被侍女扶起身,膝盖跪得疼痛。她欲跟着人群往里走,忽然想起这些人不能晾在这里,遂招来司徒长史,吩咐他们不许声张,请跟着公主来的人进府。
处理后,她匆匆往府里赶。不用猜也知道宋谦一定带咸宁公主去看宋放的尸体了,她脑海里乱糟糟的,有恐惧,有挣扎,还有一点气急败坏。不管是什么,她都没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满腹学识此刻早吓个精光了,只有思索着如何解释才能不祸及全家。
等她进门的时候,就看见宋敏和家奴们又跪了一地,瑟瑟发抖。她知道要糟,轻手轻脚越过人群,进了房门,也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咸宁公主站在宋放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宋放的尸体,之前要为宋致把脉的太医令此刻也跪在床下,满头大汗。不知道宋谦跪了多久,咸宁公主才回过头来,一脸平静地看着这一地的宋家人。
宋致低着头,屏息凝神,生怕让咸宁公主更加震怒。咸宁公主平波无澜的眼眸底下也许早兴起了惊涛骇浪,宋致似乎能感觉到她咬紧牙齿咯咯的声音,抬了抬眼皮,就见到咸宁公主抿着唇,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她吓了一跳,立马把头低下。头上的视线一直没有挪开,反而越来越灼热,似乎想把她钉在地上。
气氛凝重,没有人敢出一点声响。宋谦低伏着身子,安静得像一块石头,而宋敏额头底下已经一片湿润,汗如雨下。
良久,咸宁公主走到宋谦身边,语气还是像初闻时候的温柔:“父亲请起吧。不要耽误了吉时,陛下已经传旨公主府了,良乡侯与与舅父正等着呢。”
宋致闻言,如冬日饮雪,天寒吞冰,五脏六腑都冻结了。她不知道咸宁公主是不是受了刺激,一时之间没办法接受以至于神志不清了。宋放已经死了,良辰吉日有什么用?良乡侯和大将军在公主府等着,等着也没办法变出活的宋放啊!
“你们都下去吧。”咸宁公主轻声道,“父亲留下。”
“喏!”
一干人等如潮水般涌退,人群中的宋致也不敢抬头,躬身退到门口,才转身出去,顺手把门带上。她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不管明天能不能活下去,能从刚才那种窒息的环境脱离出来,就足以让她松一口气。她摸了摸额头,发现自己也出了一脑袋的汗,风一吹头更疼了。
转头看见宋敏一直在对她招手,她叹了口气,快步走到宋敏身边。宋敏不等她站稳,便压低声音问:“公宽昨日虽然闷闷不乐,但我劝了他一夜,今日我出门时他虽没有笑容,但还精神,怎么会寻死?”
宋致听了,闪过一丝疑惑,她奇怪道:“二兄不满公主下嫁?”仔细回忆,却没有关于宋放不开心的原因。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秘吗?
宋敏皱眉道:“公主相貌堂堂,国色天香,这是天赐良缘,”他脸色一沉,愤怒道,“公宽纵然对这桩婚事有什么不满,也不能死啊!他这一死,我宋家该如何向公主交代?这竖子是要我宋家陪葬啊!”
宋敏和宋放有怨,因为宋敏是庶长子,而宋放是嫡子,最后继承家业的必然是宋放。宋放打小瞧不起宋敏,等到宋敏过继给良乡侯宋许成为良乡侯嫡长子之后,宋敏就有资格与宋放为敌了。尤其是宋敏年长,在士人中素有贤名,宋放没有什么名声却官居二千石,这让还是白身的宋敏更加不满。此时宋放一死,如果宋家不倒他自然是得意者,可宋家因此陷入死地,宋敏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了。
宋致也无力在意这些了,她只求上天开眼,不要让她经历那场惨烈的屠杀。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因一言而决生死,太可怕了。
天色渐渐黑下来,日头短暂,按理说此时宋放应该跨着高头大马,领着仪仗队与公主车架,游城一周,去公主府成婚。宋致的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门被打开,宋谦抬头向她和宋敏看来,似乎在犹豫什么。
宋敏迎了上去,宋致顿了顿,也走过去,试图从宋谦脸上猜出公主说了些什么。宋谦的额头磕破,一片淤青还带了凝固的血,他踌躇了一番,看看宋致,又看看宋敏,摇了摇头。
“孟学,”宋谦咳嗽了一声,对宋敏道,“你去安排一下,把所有下人都集中到后院,一个都不要漏。”
宋敏欲言又止,见宋谦不欲多说,无奈地拱手领命,临走前还瞥了一眼宋致,暗示她有消息要通知他。
宋谦只当作没瞧见,扭头对宋致道:“你随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