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说您不见他会后悔的,他还说,贼终究是贼,反不了天。”
“岂有此理!”如此便让卢成均更加火大,“不过是个阶下囚,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他?”
大牢内黑暗,此牢是由泥地平地建起,加上潮湿的天气,路面泥泞,牢中便显得越发的阴森。
缺胯衫摆动,干净的靴子嵌入泥泞的黄土中,沾染上了黄渍,一座铁牢门口前站定了一个满面慈祥的花甲老人。
看着一身正气,不似奸邪之人,谁又知道他便是西南叛军的头目之一。
眼前长大后的少年风度翩翩,让他不由得小惊了一番,负手正色道:“听说你想见吾?”
闭目的人缓缓睁开眼,从牢中起身走上前,合起双手,“一别十三年,师叔可安好?”
“你…”卢成均侧眯着眼回头看道:“太清师兄,可养了个好徒弟。”
李少怀浅笑道:“怀在枢密院掌管册子,偶见师叔之名,突觉眼熟,遂去查了查,果然是师叔!”
“是我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已与师门没有任何关系了。”卢成均紧皱眉头,见李少怀只是很温柔的笑,“你想说什么?”
“师叔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善字,所想的,不过是国泰民安。”
卢成均负手转过身背对着他,“所以你故意被擒,是为了来劝说吾的么?”
还没等李少怀接话他当即否定道:“这是不可能的,当今天子昏庸无道,他都忘了自己曾经亲手定下的文武七条了,东京虽繁华,他可曾下到九州亲视,可知当今米价多少,可知税收多少,可知百姓不易,军卒之苦?”
李少怀轻摇头道:“怀并非是来劝师叔回头的。”
“不是来劝我的,那又是为何!”李少怀的话让他有些恼怒,甚至是替她不满,“你的官家只要江山,你这个女婿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外姓臣子,他不会在乎你的死活。”卢成均扭过头,“倒是后宫对你极为在乎。”
她再次摇头回道:“圣人不在乎我,圣人在乎的是我的妻子。”
卢成均回身,“你这么为了赵氏究竟是为了什么?殊不知天家无情!”
“不为了什么。”李少怀回答的很轻松,浅笑道:“仅为我妻。”
“我不爱天家,故不在乎它有没有情,我只知道,我的爱人,对我有情,如此,便足矣。”
卢成均站定不动,长叹一口气道:“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见你幼时眉目便生的与众不同,师尊那时候说你长大了定是个多情之人。”
“师叔。”李少怀走近一步,隔着铁门,“你并非不知道丁绍文的为人。”
“是,当我得知他想以整个广南作为谢礼除掉你的时候我便深思,此人,不希望大宋太平,于你,怕不仅仅是夺妻之恨这般简单吧?”
李少怀无法回答他,反问道:“您认为,陈进能够取代大宋么?”
卢成均揣着双手合起,摇了摇头,又道:“但至少,能够打醒天子!”
“昏者,是打不醒的,您这样只会助长丁绍文,这才是真正的助纣为虐,更会背离您的道,使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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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傍晚,南方的天气寒冷又潮湿,山中一个沿溪流的木屋烟囱顶立起了青烟。
一只白鸽从屋前飞了出去,“希望比马要快些!”说话的人紧握着腰间佩剑,抬头望天,柳州方向。
“快,快些送进去!”脚步紧跟着脚步,应接不暇,修平的院子里戒备了一堆壮年男子。
随行的女子实在太少,只有从东京带来的几个接生的坐婆,其中一个还因为水土不服中途放回了,男子止步门口,只好让屋子里的女主人也拉进去帮忙。
“哎呀这都两个时辰了,天都快黑了,怎么还没有出来!”张庆急的团团转,荒郊野岭,他便不敢离开此地半步,消息也只得派人出去传带。
屋子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二人都是这一带的朴实百姓,因为居于深山故而免遭了战火,如今战停才敢出来,谁知还没安稳几日,就又飞来麻烦事。
这行人的穿着打扮以及谈吐,都不似普通人,而且听口音可知不是本地人,里面那位产妇应是他们的主子,且身份尊贵。
壮汉实在想不通,一般富贵人家的大娘子快要临盆不都是小心的伺候在家中吗,为何会跑到这种地方。
他只是心里疑惑,但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多嘴的好,他只祈求里面能够顺利,明日的朝阳依旧。
日薄西山,起初屋内频频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唤声,随着时间推移,声音便渐渐弱了下去。
房内用帷幕拉起了一个四方的小帐子,屋子里简陋,没有炭火,柴炭盖上灰所发出的温度远远不够,如今又是深冬,寒冷无比,她们只得将门窗紧闭,在榻上以及座椅上多垫些被褥。
几个时辰下来,本就疲惫的人早已经没了力气,坐婆们的喊叫声她听的越来越模糊,很想就这样闭眼下去。
没了力气的人只得躺下。
“姑娘!”小柔哭丧着握紧了赵宛如的手,手心全是汗,“姑娘,您千万别泄气啊,姑爷还等着您呢!”
“姑娘不会武,不然我可以渡些内力...”她不知可不可行,但没有把握的事,便也不敢冒险,毕竟是两条人命。
“姑娘若会,这孩子早就生下来了!”
耳畔的碎发紧紧贴着脸颊,疼痛变成了麻木,看的模糊,听的模糊,突然想起了支撑自己走到现在的是什么,泪水横流,“为什么你不在,你在的话,会心疼的吧~”
赵宛如在极度虚弱下所说的话让秋画也失声哭了起来,她抱着小柔,哽咽道:“姑娘到现在想的还是姑爷!”
小柔紧了心,凑近赵宛如的耳畔,“姑娘,您不能放弃,这是您和姑爷的孩子,放弃了,就什么都没了!”
话语的刺激,使得她另外一只抓在被褥上手再次握紧,将原本平坦的被褥扭成了一团,身上出的汗水再次将被褥打湿。
几炷香的挣扎,沾染鲜血的白布淌过铜盆,盆中的水迅速染红,如此反复数次仍旧未果,坐婆们都知道,越是拖延、用的时间越久对产妇而言便越危险。
空想的执念并不能支撑她多久,身体告诉她已经到达了极限,但她不想在此死去,她想见她,哪怕是最后一面也好。
但这都不能作为她闭眼的支撑了,赵宛如最后用力抓住小柔的手,“保住...这个孩子,替我,保住她的孩子,无论如何。”
“姑娘...”
忙碌的几位坐婆也都纷纷摇头,“胎死腹中会一尸两命,或许...孩子可以保下。”
小柔恶狠狠看向说话的产妇,“你知道我家姑娘是谁吗,今日我家姑娘要是出了什么事...”
坐婆低着头,“老婆子们接生这么多年,各种情况都见过,大娘子这种情况…”老妇们怨声载道,她们千里迢迢被绑到这里,背井离乡,本是心中不满。
“你再说一句!”
“阿柔...”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请务必保全这个孩子。”声音小到只能看见发白的唇在蠕动,半睁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眼角涌出的泪水,失华的容颜,小柔看着顿时泣不成声。
幻想过将来,与爱人与孩子,如梦幻泡影这句话说的真是好,满是绝望的人喃喃道:“对不起...”
木屋前坪飞来了一只白鸽。
柳州城破,陈进与卢成均逃到武仙被拦截,陈进率军抵抗被杀,卢成均投降,随后自杀,柳州城整整半月都处于战火之中,州桥断裂,城池被毁,城中混乱不堪,地牢之中的囚犯纷纷趁乱逃走。
耸起的衣冠冢前,李少怀看着自己手中的桃木簪子,“师叔,昏者是打不醒的,但是昏者,不会永远存在下去。”
“卢成均是你师叔,为什么你不早说?”
“你也没有问啊。”与木簪一起的还有几封带血的残破书信,她一一收好放在怀中,拍了拍。
“你的武功,根本没有废,为何要骗我们?”
李少怀转身看着她,“要是废了,我或许已经死了无数遍,我骗的不是你们,而是丁绍文,他自损右翼禁军,”调兵之时李少怀才发现禁军的一些都头不受她调度,丁绍文在殿前之时笼络人心,如今便是想重回殿前司,“现在定是以为我死在了山下,他的狂妄,给了我一线生机,以及机会。”
“什么机会?”
“圣人!”
就在云烟想要追问之时,空中飞来过白鸽,鸽子脚上绑着一根金线,是训练过的信鸽。
“那是!”云烟在大脑中搜索了一遍,认定后把握着力度将脚下的碎石踢起,白鸽被震下。
她拾起仔细看了看鸽子脚上的金线,“果然,是张庆的信鸽。”
听到张庆的名字,李少怀急忙走近问道:“写了什么?”
“是写给曹利用的...”云烟打开小竹筒里的信笺,在看到后面一行字时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李少怀惊疑的想凑过去看,“何事...”才张开口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眼前的女子一把拉过利落的拽上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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