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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身 (醉里春秋)


  凌涯子也不住四处打量:“这倒不好说。但此地可能性极大,是最不能错过的,至于能否找到,我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人该不会是被……”叶轻犹豫着开口。
  凌涯子悠悠摇头:“以我对方秋鸿的了解,他不至于会对小南下毒手,况且他的目标在我,杀了小南,于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好处。”
  柳色山庄荒凉偏僻,寻常人等不会想到此地,但由着与方秋鸿千丝万缕的关系,凌涯子仍觉无法掉以轻心。搜完了后院前厅,日头渐偏,已是大半日过去了,凌涯子心中担忧,搜救行动便加快许多,几乎快把整座柳色山庄的地皮翻了一遍。
  心中越是紧张,过程就越是煎熬。在翻箱倒柜搜了大半天之后,来到后院厢房,忽而一阵微风吹过耳畔,凌涯子脚步稍滞,闭目凝神,总算听闻一丝微弱气息,若有若无,自一处厢房中传来。
  凌涯子拔步赶去声源之地,惊天动地“砰”的一声踢开房门,力道重若泰山!
  “小南!”
  房中陈设俱是昔日模样,空荡冷清,哪里可见少年身影。凌涯子却知此地绝不像表面上那般寻常,定下心神,来回踱步几回,又极为敏捷地捕获到空气中那股游丝般气息,很短很弱,几乎稍纵即逝,但那已足够。
  目光沉沉,最后落在墙角木柜上,那里放着一个并不起眼的梨木箱子,箱门被巨锁牢牢扣死,上面又被加以巨块重铁压制,寻常人根本无法打开。
  他冷笑一声,方秋鸿果然死性不改,只会用围困之法对付他人,当下不再迟疑,手腕翻转,化掌为刃,真元流转,一手又疾又猛劈开被锁死的木箱子。一阵碎片粉尘迸射飞扬之后,少年的身影终于露面,双眼紧闭,如被抽去骨头般直直倒下来。
  “小南!你醒醒!”
  少年任凭外界呼声震天,依旧自我昏死在地,不作回应。
  凌涯子扶着身形孱弱的小少年半跪在地,搭上少年腕间,一手探知少年气息。叶轻也持着长剑,紧随其后跟了进来。
  “师父,他怎么了?”叶轻站在身侧,俯身询问,担忧不已。
  手下脉搏虽跳得缓慢,却始终平和安稳,节律舒缓。得到足以令人安心的答案,凌涯子无奈摇头,提心吊胆多时,总算松了一口大气,他深感好气又好笑。
  “没事,只是饿晕过去了。”
  叶轻忍俊不禁。
  ……
  半个月后,骆城一处茶楼中。
  茶楼酒肆,人来人往,向来是打听消息的好去处,三教九流聚集在此,一楼大厅乌泱泱围坐着一伙江湖人,谈论近日发生的江湖大事。
  “呸!江湖败类,死不足惜!”
  “这种人就活该被挫骨扬灰,就这么死了真便宜他了。”
  “就是可怜纪前辈当年打下的太玄宗基业,一夜间树倒猢狲散,偌大的一个门派,唉,真是可怜喔……”
  一片扼腕叹息中,有人兴致勃勃地谈论起最近发生的大事。
  “话说你们今日出城过没,我听说早上城外有伙人在到处搜寻方秋鸿的尸身,呵,好大的阵势,就差掘地三尺了。”
  “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搜的?”有人发出不解疑问。
  一个人嘿嘿冷笑:“只是传闻人死在了骆城,又没人亲眼见到姓方的尸体,谁知道是真死还是假死?况且这贼人害死了这么多人,哪怕真死了,也不可能轻易被饶恕……深仇大恨哪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不是说赵家庄为了找出方贼人的尸体出价千金吗?”
  “鬼知道他被埋在哪儿?想拿钱也要有本事拿才是啊。”
  ……
  大厅中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与此形成对比的是角落一隅里过份的安静。
  叶轻下箸如飞,专挑喜欢的佳肴入口。
  凌涯子打偏他的筷子:“别挑食。”
  堪堪夹到的口中美味被打飞,叶轻低哼一声,只好不情不愿地挑起一些不爱吃的白水青菜。
  凌涯子只是看着他吃,自己并不动筷。
  “师父怎么不吃?”叶轻咬着筷子问他。
  “你吃就好。”
  “方秋鸿自作自受,有什么好值得为他伤感的?”叶轻蹙眉,看着不太乐意。
  凌涯子先是一愣,继而笑得温润:“为师不是在为他伤感哀叹,只是思索着我们散布出去的消息能起到多大作用。”
  方秋鸿已死,纷纷扰扰的恩怨却无法平息,只是因为他不忍故人尸身再遭践踏,故而将人秘密埋在望尘身边,只在小土坡上立着块无字墓碑。
  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恩怨终究随着时间流逝烟消云散,但眼下,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好交代,问心无愧了。
  “哼!方秋鸿造下的孽又与我们何干?”叶轻一谈及此人就忍不住义愤填膺,“我们已经善心大发将烂摊子都收拾好了,剩下的还关我们什么事?”
  “虽是方秋鸿造下的孽,他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但毕竟同门一场,我也有着自己的私心,”凌涯子柔声道,“无法给被他所害之人一个交代,我始终心怀愧疚。”
  “冤有头债有主,行走江湖,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连这点觉悟都没有,还怎么出来混?要是人人都跟他们一样为了一桩仇恨而怀恨终生,受累的只会是自己及家人,”叶轻一脸正经,“况且,他们手上哪个不沾血腥,哪个敢自称光明磊落,说别人的坏话说得这么起劲,他们自己呢,又干净得到哪里去?”
  “唉,你啊你……”凌涯子本就对尘世之事看得很淡,顿时被他三言两语说得心情也开朗许多,“世间又有多少人是真正无辜的呢?不过以己度人罢了。”
  “就是嘛。”叶轻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夹起面前的饭菜,凌涯子碰了碰他的筷子:“又挑食!”
  叶轻这下有些不开心了,干脆撂下筷子,低下头小声嘟囔着:“说好的心疼徒弟呢?哼,白天不让我吃好,晚上又死命折腾我……”
  “你啊,”凌涯子无奈敲了敲他的头,眼里满是宠溺,“要是不看着你点,你准得挑食,本来就太瘦了,再不好好吃饭,怕是摸上去只见骨头了。”
  叶轻气鼓鼓地看着他:“你以前从不管我吃不吃饭的,是不是,是不是养那个小孩得来的经验?”
  “我已经将小南送走了,你还要如何?”凌涯子夹了几块狮子头到他碗里,抬眼嗔怪道。
  事情说来也是简单,半月前那孩子醒来后,恰逢廖准派遣手下来骆城询问方秋鸿死讯,凌涯子便将小南托付过去,说要把小南交给廖准管教,那孩子只是稍微想了下就点头答应,很快收拾东西跟着人走了;廖准那边也爽快地答应下来,甚至还来信说帮小南在策略谷中准备了一处上好小院,就等着人到来了。两相合意,宾主尽欢。
  “他喜欢过着游侠的生活,廖兄也是个性情中人,二人确实很适合互相作伴,我相信廖兄会把他教得很好。”
  碍事之人被“赶”走,叶轻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但是又不好表现得过于明显,于是假装不经意地问:“师父之前不是说要陪他闯荡天涯的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凌涯子焉能不懂这个徒弟的心思?嘴上说是不在意,其实心中早就得意死了,他有心打击一番,于是故意把话说得煞有其事:“原来徒儿嫌我过于凉薄无情,那我们过段时间去把人接回来吧。”
  叶轻这下坐不住了:“啊?”
  凌涯子微笑:“你要多一个师弟了,开不开心?”
  叶轻腾的一声站起来,待收到周围人好奇打量的目光,又悻悻然坐回原位,脸上挂着失落气愤的表情,嘴里言不由衷:“开心,开心死了。”
  “咳咳……”见把人逗弄够了,凌涯子总算拾回一些为人师表应有的良心,把人哄着,笑说方才只是玩笑之语,孰料叶轻却不吃他这一套,反而开始旧事重提,说起他以前那些风花雪月的旧事来。
  “那些个什么红粉知己,云香楼里的翠姑娘,号称色艺双绝的鸾凤仙,还有那个据说会左手画画右手提诗的什么公子……”
  凌涯子急忙表白心迹:“我离开太玄宗后再也没跟他们联系过了,你说的那些什么姑娘什么公子我都忘了,我自从有了你哪还敢再想其他人?”
  “还有!”叶轻被他打岔,心里很是不满,这番急着撇清关系,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是什么?
  “还有谁?”凌涯子面上佯装生气,心中却七上八下,徒弟说的,会是谁?想起年轻时候做的那些糊涂事,凌涯子瞬间头大,一阵忐忑,徒弟该不会是,打算这个时候来算账吧?
  他以前年少轻狂不懂事,有意学着风流恩客的往来应酬,在青楼中结交了几个红粉知己,常年混迹欢场,纵情欢乐,一时名声在外,甚至还为此闹出不少风流佳话。但实际上,他连姑娘们的手都没怎么牵过,谈何欢场高手呢?只是这类劣迹往事,说起来还是蛮难为情的,于是他从未打算交代这些往事,以为徒弟也不会在意,没想到,叶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在意得多。
  叶轻见师父不说话,便以为他心虚了,心中怒气更甚,连连哼了几声:“你还装糊涂!赵家庄那个穿红衣的大小姐,长得好看吧?你离开沧州城前还跟她眉来眼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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