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觉得连这人的声音都有些耳熟了。
那人又道:“怎么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师侄?”
师侄?叶轻大感诧异,来人竟是太玄宗现任掌门谢半泓?江湖上不是传闻他消失已有一段时间了吗?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只是这声音……
方秋鸿先是露出大惊失色的神色,手指巍颤颤直指来者,然后又是一脸不可置信:“不,不可能!你,你根本不是师叔!”
来者走上前一步,施加威压,道:“你当然不希望是我,谁都不敢承担这戕害同门之罪,何况是一个门派中名声显赫的大师兄。”
“你,你真是我师叔?这……这不可能,你的面容与我师叔大相径庭,” 方秋鸿大感疑惑,“你说你是我师叔,你可有什么证据证明?”
他避重就轻,仿佛听不到那人最后一句话似的。
来者沉默了一下,似乎为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所困惑,但又很快明了过来:“时至今日,你竟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惺惺作态,看来过去确实小瞧了你。”
方秋鸿顿时面色一厉,作出勃然色怒状:“我家掌门师叔失踪多时,下落不明,现在看来,定是你这贼人暗中使计残害了他,又冒充我掌门师叔,转而嫁祸与我,试图分裂我太玄宗!”他大喝一声,越加疾言厉色,“果真其心可诛!我今日若不将你就地处置,难以泄我心头之恨!”说完,不待对方反应,手掌一扬,手腕一转,铿然一声祭出手中“如意”剑,登时浅紫光芒大亮,剑锋张扬,蓄势往来者身上招去。
“大胆贼人!竟敢冒充我师叔!看剑!”
来人也是完全没料到方秋鸿竟是说打就打,微愣一下,很快见招拆招,跟方秋鸿打了起来,一边打一边淡然道:“你倒是很会恶人先告状,将一切推得干干净净。你当时设计将我引下山,再将我困在地牢中,千方百计欲置我于死地,可惜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没想到我不仅没如你所愿死在地牢里,反而逃了出来……”
方秋鸿剑式挥洒得更加迅猛,招招杀意,剑剑带煞,来者赤手空拳,竟也能跟他打了个你来我往,不分胜负。
雅间里烛光摇晃明灭,其中东南角落两盏被来者掌风所扑灭。
叶轻看得分明,这二人一为寻仇,一为求生,原是一场不死不休的生死决战,最后不管谁能胜出,对太玄宗来说,都是一桩同门相残的丑事,只是来者明明满怀怒意,语气却极为平静,而口口声声“被嫁祸”的方秋鸿竟会是第一个出手,要知道,这位师伯在太玄宗中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方秋鸿手中“如意”乃是一柄上等名剑,以色蕴温和、剑身质朴无华闻名,与方秋鸿“藏器君子”名号相得益彰。但此时,这柄剑却不复昔日冷淡低调之风,反而在主人的意志下大举进攻,肆意挥舞。
“小贼!你休要含血喷人!”
“谁欺世盗名,谁残害同门,今日便让恩义对错有个决断。”来者冷声冷语,出掌又快又猛,丝毫不畏惧锋厉剑芒,又从容地与方秋鸿交换了一个位置。
叶轻眼睛登时睁大,心中惊骇莫名。原来房中二人这一下换位,使他在帘幕青帐之后清清楚楚看到了来者的面容——毛发覆身,竟然是山洞中那个疯子。
怪不得师父说这个人你也认识,原来疯子就是太玄宗现任掌门谢半泓。
然而眼前这人眼神清明,言行进退有度,又哪里是山洞中那个疯疯癫癫的杀人工具所拥有的气度?
电光石火间,心念一转,纷乱无章的细枝末节悉数被串联起来,叶轻瞬间恍然大悟,果然一切都是方秋鸿的阴谋!
雅间中对战仍在持续,方秋鸿起了杀机,自然招招毫不容情,谢半泓功夫不弱,但是对上方秋鸿猛烈凶狠的剑招,显然是差了一截。叶轻虽然与这位身为太玄宗掌门的师叔祖很少打过交道,但也是确确实实见过谢半泓的功夫水平的,况且对方既为堂堂一派之主,无论剑术、拳招、掌法无一不妙,江湖上罕有敌手,而眼下这位……
连叶轻都能看得出来的东西,方秋鸿更不可能看不出来。
“你根本不是师叔!”方秋鸿看出门道,惊怒交加之下大喊出声。
如果说他之前拒绝否认来者为谢半泓,多多少少带了些贼喊捉贼、胆怯心虚的意味,那眼下喊出这句话就是完完全全的震惊与意外了。
谢半泓却不理会,手掌翻转,力道举重若轻,始终对着方秋鸿正面攻去,出掌如一羽轻飘,待到方秋鸿面门时却是雷霆万钧强势压下,手掌游走于对方刀光剑影之中,出手毫无保留,竟是个以命相拼的架势。
……
叶轻气得热血上涌,恨不得急忙冲上前去询问师父下落,这时,一阵微弱过堂风吹过耳后。
“小家伙怎么偷偷躲起来,真是不乖。”
一个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惊得叶轻面皮一颤。
那本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却无端带了些撩人情态,语气轻柔,犹如情人间的低喃细语。
不知是什么人,竟然在叶轻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然靠近他,叶轻正欲回头一望,那人却不给他机会,有一只手直接提起他穿过层层帘幕,动作快到鬼魅一般,叶轻余光只来得及瞥到一抹月白轻纱。
这人好厉害的功夫!
“原来是你!”房中打斗声音不绝,方秋鸿的声音突然响起,叶轻却看不见房内形势了。
那个男子将叶轻带进雅间后,又足不沾地,一路行云流水晃身而过,叶轻眼前一花,那人已经穿过桌椅,极为灵巧地插入到方秋鸿与谢半泓的对战中。
他同谢半泓一样赤手空拳,但出掌速度快得何止千百倍,不见他如何出掌,只见空中残影浮动,满眼交错着眼花缭乱。
叶轻与方秋鸿皆是一脸大骇,天下间竟还有如此诡异的身法?
谢半泓很快认清形势,与那男子配合对战,纵是方秋鸿剑招独步天下也难以招架来者,何况眼前是以一敌二。
不过瞬息之间,方秋鸿已被制住,全身上下几处大穴都被一一点住,连哑穴也不例外。
剑柄脱手,“如意”砰然落地,方秋鸿脸上表情相当古怪。
谢半泓好容易得以微微喘息,勉力对着男子道:“多亏大谷主及时出手相救。”
叶轻这才看清那人面目,只一看,心中便只余惊艳二字。无他,眼前这男子长得实在过于美艳,柳眉杏眸,容光绰约,十足十的男生女相。
那男子却没理会谢半泓,只是笑吟吟打量着方才被他扔在雅间门口的叶轻,表情意味深重:“长得真是鲜嫩,怪不得廖准说你宝贝着呢。”
谢半泓身形一晃,随后不可置信地顺着慕紫澜视线望过去,正好对上叶轻探究的眼神。
☆、第 33 章
慕紫澜微微讶异:“难道是我判断错了,这小孩不是你的徒弟?”
叶轻虽未行加冠礼,可十八九岁的他外貌已与成年男子无甚区别了,如今还要当面被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人叫成“小孩”,场面真是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叶轻却不敢有丝毫不满,他心中已经大致猜出了这人的身份,而且眼下,这显然不是重点。
他心中此时呆呆的,只有一个想法,难道谢半泓是他师父假扮的?怪不得身形看上去那么熟悉……
那“谢半泓”低咳几声,两腮虬髯胡子簌簌抖动,声音顿时变得清朗许多,再开口,便是叶轻最怀念的那道嗓音:“阿雪。”
叶轻忍不住眼眶微红、激动失声:“师父!”
太好了,师父终于又回来了!
凌涯子知道按照叶轻对师父的一腔爱意,此时应该会扑上来死死抱住他,但是面对着这张曾经欲置他师徒二人于死地的疯子的脸,小徒儿会不会,有些被吓到了?
凌涯子举手无措,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想到,紧接着,一个温软身躯骤然入怀,使他的疑惑怯步直接烟消云散。
“师父师父师父——”叶轻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抵死不肯松懈半分,深情长唤隐约带着哭腔,声声“师父”叫得荡气回肠,哀肠百转。
一百多个日夜的担惊受怕,一百多个日夜的刻骨相思,终于在此刻化为一片失而复得的幸福喜悦。
凌涯子知晓是自己做得不对,只好耐下心来温声安慰叶轻。
他这个徒弟,现在越来越爱对着他撒娇了,真是苦恼啊……
慕紫澜在一旁看得兴味盎然,啧啧称奇,直到门外一道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响起,凌涯子师徒二人方如梦初醒。
凌涯子生怕满脸络腮胡子扎疼叶轻,急忙小心推开叶轻。
叶轻羞赧着擦干眼泪,嗓音犹带着哭腔:“师父这半年来去哪儿了?为什么都不来找我?”
“此事说来复杂,一会儿再跟你详细解释。”凌涯子一边说着一边除去脸上伪装,三下五除二拭去上半部脸的面脂粉料,明明只变换了眉目和鼻子,整个人的精神气态却全然不同了。
这张脸,除了多余的胡子外,便是彻彻底底的凌涯子原本的五官。
叶轻好奇揪住络腮胡子一扯,不料引得自家师父龇牙咧嘴“嘶”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