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
“若自己走呢?”
霍显正欲回答,话到了嘴边,却深深看了姬廉月一眼,眉头一皱,良久才看似不耐烦道:“可。”
姬廉月“哦”了声,往后退了一步,看见霍显面色微沉一脸危险地盯着自己,他手心朝内,手背向着门口,扫了扫:“那你自己走。”
这话一出,霍显的面色已经不能算是好看了——
姬廉月却很冷静:“这里到底是敌方大营,你想来便来了那是你武艺高强我不好说什么,但是我不不会轻功,不想同你一起去死。”
他这话说的像是自己贪生怕死,但是霍显不受他的激将法,他再怎么样容易被他激怒,还是有脑子的,他知道姬廉月是怕拖累他,不愿意让他以身犯险。
“我来都来了,”他冷漠地看着他,“你让我空着手回去?”
”要么你再去烧两个粮仓?”姬廉月建议,“那边案几下面第二个抽屉有火折子。”
“……”
“我认真的,”姬廉月一脸平静坐下,“你自己走吧,霍显,你能来寻我,我实在很开心,但是北方十多万大军我外祖父一人带不过来,他们还在等着你。”
霍显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过于冒进,但是这一点当他收到卑弥略消息,骑上马,批霜带月赶来的时候就想清楚了……当时他想,自私不若就自私一回,人活着总得为自己任性一次。
却没想到,这一次,换了平日里总是任性的成了冷静的那一个。
霍显没动,他盯着姬廉月,浑身肌肉崩得极紧。
过了很久,他盯着面前那人,平日里养尊处优,一只蟑螂都值得他蹦起来三尺高,如今他身陷敌营一身狼狈,却扬着下巴冷静同他说话,让他走,让他成就大义。
霍显觉得这事儿怎么想都荒唐得很。
“姬廉月,”他冷冷地道,“你知道你留在这会怎么样么?两军开战,无论成败,战争之前卑弥略可能就会杀你祭旗。”
“我吃了一辈子百姓奉纳的粮食,穿了一辈子百姓进贡的锦衣——”
“不代表你需要在这种时候做出无谓的牺牲。”
”我不想死,”姬廉月停顿了下,盯着霍显道,“而你不能死。”
“姬廉月。”
“今日换任何一个人来,我都会跟他走,唯独你不行,霍显……”
说到最后,叫男人名字的时候,他声音里带着些许的颤抖……带着断掉镣铐锁链的手伸出来,捧着男人的脸,他站在榻子上,比男人高了一些,于是他低下头,几乎于虔诚地亲吻他的唇瓣。
只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仿佛亲人之间的亲密亲吻。
他放开了他。
冲他笑了笑。
“走吧,”姬廉月嗓音平稳,“你知道你现在应该做什么,霍将军。”
……
霍显走后,姬廉月重新缩回了毯子下面,这一次捂得更紧了些,他微微颤抖,闭上眼。
怕吗?
怕。
想死吗?
不想。
后悔没有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同他走吗?
不后悔。
躲在毯子下,姬廉月曾经有一瞬间想过,他说的是真的——
如果今日的霍显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副将,他可能会热泪盈眶地扑进他怀里,跟他誓死也要共赴黄泉,拼死一搏……
但是霍显是这场战争的主将,所以一切都不一样了。
如果他姬廉月不是净朝亲王,不过是山野村夫,在家种田农耕,那么今日卑弥略也不会将他绑来敌营……
但是姬廉月是净朝的亲王,所以一切就变成了今日这样。
他和霍显相互牵绊,本就不被祝福,强行拧在一起,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成了今日的死局。
“哎。”
轻叹一口气,姬廉月疲惫地叹了口气。
下巴蹭了蹭狐裘毯上柔软皮毛,就在这时,他听见主帐帘子外逐渐有个金戈铁马似的脚步声靠近——
一束光伴随着撩起来的帘子打入,拥有琥珀色瞳眸的异族猛将迈着沉着的步伐进了帐子。
卑弥略赤着满是汗水的上身,犹如炫耀勋章般大方地袒露身上新老伤痕的结疤痕迹……进入营帐后,空气中浮动的另一具有侵略性的陌生雄性气息令他脚下一顿,目光平静地看向卧在他榻子上的姬廉月。
他走过去,掀开狐裘毯子,一把抓着姬廉月的长发将他拎起来,抓到自己跟前,用生硬的净朝话问:“谁来过?”
姬廉月冲他笑了笑,没说话。
美人笑起来自然是好看的,哪怕他笑意并未达到眼底。
卑弥略目光往下扫了眼,先看到姬廉月被扯开有些凌乱的衣衫,又看见他恢复了自由不再受铁链束缚的双手,目光微黯,沉默了下。
“他是来了,”姬廉月道,“但是又走了。”
卑弥略没说话,直接扔什么小动物似的扔开姬廉月,转身出去叫外面守着的副将送了新的镣铐过来。
走到榻子边,单膝在榻子边跪下,拽过姬廉月给他套上——这次,连脖子上都特地套了个——纤细的脖子套着那玄铁狗链,男人微微眯起眼,拇指腹蹭了蹭他细腻的颈脖被镣铐禁锢出的微红痕。
“他不要你了,”卑弥略言简意赅地问,“你准备怎么办?”
姬廉月像是没听见。
只是推开了异族男人的手,脸上挂着傲慢的矫情,趾高气昂地命令这帐子真正的主人:“去洗了澡再进帐子成吗,一身汗,臭死了。”
第74章
霍显最终果断离开, 并没有像是民间画本里的将军那样抱着他杀出一条血路, 生死不离,惊天动地……
这件事其实并没有给姬廉月太大打击。
哪怕他后来听到了一些传言,大家都说卑弥略抓错了人,霍显在意的还是那个女扮男装从军的谢三郎,他都愿意为他率领千军万马, 与毛坦联军对刚……
但是他却没有为姬廉月这么做。
这些传闻传到姬廉月耳朵里时他在毛坦族大军里待了大约四五天, 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嘲弄或者是同情——
就好像他已经打成了“被抛弃的人”“已经死去”“祭旗预定”等各式各样的标签。
不过没关系, 反正无论如何, 姬廉月通通不在乎。
说是姬廉月很会安慰自己也好, 说他缺心眼盲目乐观也罢。这件事他从未埋怨过霍显……
首先,是他让霍显赶紧走,切勿冲动行事的。
其次,他知道霍显发兵攻打毛坦联军, 那是势在必行的行为,否则像是躺平了!被毛坦族人踩脸有何区别?那日他救回的俘虏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人们偏偏只看见了谢三郎, 这又有什么办法?
最后,相比起“俘虏”的不得不做, 霍显独身一人悄咪咪来到卑弥略的帐子,抓着他一脸固执要带他走时,却并非因为他是“霍将军”,仅仅是因为他是霍显,他想要来救姬廉月。
……这个清醒的认知让姬廉月又难过又有些感动。
后来成为了姬廉月坚持地苟活在卑弥略眼皮子底下最后的精神支柱。
霜打茄子似的消沉了两天后, 姬廉月很快恢复了他的嚣张跋扈,有时候卑弥略气得恨不得把他帐子外让他吃沙和自生自灭——
“卑弥略,让人打水给我沐浴,我要臭了。”
“这水怎么那么良,我会感冒的!”
“卑弥略,中午想吃鸡。”
“卑弥略,晚上想吃鸭。”
“卑弥略,你会不会煮小米粥啊,我早上想要吃清淡点。”
……
以上等等。
卑弥略冷静地一一答应了,有时候心情好了甚至亲手喂他两口吃食,面对他喋喋不休的抱怨眉毛都没抖一下。
毛坦族人心惶惶,他们的大将不会喜欢上敌国公主了吧,这就不好办了。
这些事,被分过来伺候姬廉月的毛坦族士兵们也讨论得热火朝天,甚至可以当着他的面用毛坦族言语讨论——
蛮人子:“毕竟是敌国的贵族,而卑弥将军誓师大会上喊的口号是“灭净朝”!”
蛮人丑:“我看将军是糊涂了……既然有目标要灭别人父族百年基业,总不能改朝换代还留前朝皇帝狗命,杀观月帝班是以后大业已成后钉钉上的事,那哪怕传闻中“公主殿下”再傻,也不至于和杀父仇人搅和在一起!”
蛮人寅:“说实在的,这安亲王男生女相,确实是好看。”
蛮人卯:“听说男生女相命很贱——嗯,也是,否则怎么会好好的在护城河边散步也能遇上咱们大将军被绑了回来?”
姬廉月:“……”
最后这位老哥说的话深得姬廉月之心,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士兵叽里呱啦讨论甚欢,越说越奔放,可能是当着本人的面用其不会的语言讲他坏话可能是有什么蜜汁快感——只是他们不知道姬廉月其实听得懂他们毛坦族的言语,他每日跟伺候他的人打手势狗屁不通的沟通只是因为他在恶作剧,也不想同他们讲话。
这就显得有些尴尬。
好在。
卑弥略向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编排他的风流史。
而姬廉月更是不在乎这些人鬼扯什么,也完全不认为卑弥略对他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