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彦只尝试了一次,韩谨就将掌厨大权抢到了自己手里,虽然他也不太会,但也是见过别人做饭的,第一次尝试的尚能入口,日渐熟练了就好,和彦也不知为什么非要较劲,每顿饭还非要自己尝试一下,韩谨有时候都怕他把自个儿给毒死了,只能拉着他下山了。
这一道从西北想南走去,两人走的不紧不慢,走到什么地方还听了听当地的轶事传闻,茶楼话本,可能是如今南梁和北黎的局面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话本里多说的都是南梁兵力强盛,不惧外敌来犯,南梁宽厚施仁政,教化蛮族之类的。
说什么建书院不拘一格,有才能技艺者皆可入院学习,更有夸张的人说,门阀世家式微,寒门庶子能通过科举出人头地,书院不拘姓氏族别,说不得这科举也就对蛮人开放了呢!
短短半年时间,就能让这等消息传遍南梁境内,也真是好大的手笔,和彦和韩谨初闻之事还颇为惊讶,一路走来也觉得习以为常,这样的手笔,只能是祁寒了。
若真有一日,北黎之人通过科举入南梁朝堂,那时他必然已经是中原汉人了。不过也不知道这一日他们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了。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他二人十一月底回到金陵后,来了位了然的客人,本该镇守边关的林舒上门求见,拜帖送上来的时候,只是说韩谨与他也算是有同门之谊,上门来只是伤感怀旧,并无他意。
老管家说:“这也没办法拒绝,人家上门来怀旧,总不能不许吧!”
和彦看着手里拉的美人,道了句:“他怀念你?”
老管家欣慰,这还算知道吃醋。
韩谨回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知道你没死,特意来见你呢?”
和彦似模似样地点点头,“嗯,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毕竟我‘死’得有些草率。”
韩谨冷笑,“呵。你还想怎么‘死’?斩首示众?”
老管家看着自家大少爷还是一如既往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是真的救不回来了。
和彦见韩谨这样语气,轻咳了一声,对管家说道:“回林将军,他想来缅怀谁都行,来就来吧。”
老管家看着自家小少爷的眼神,赶忙退下了。
韩谨问道:“要是家中只有李叔一人,他怎么会认真将拜帖送上门来。”
和彦:“说不定人家就是涵养好呢?”
韩谨白了一眼,“和彦你认真些,林舒又不傻,他肯定知道你没死的。”
和彦一脸无辜,“我知道啊!我不是说了嘛,死法那么草率,都能猜到的。”见韩谨有些生气,和彦赶忙安抚,“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林祝之死,怕他算在我头上嘛!这又没关系,有你在,他还能当场杀了我不成?”
韩谨不想搭理他,起身就要走,和彦喊道:“诶,诶,你走了今天晚上就别来我房间了!”
老管家大老远就听到了,不由得感慨,如此虎狼之词,果真是世风日下啊!
但韩谨还是转了个弯儿又回去了。
林舒上门的时候,仆从一个也没带,只带了佩剑,老管家将人引至花厅,上茶之后就准备退下了,林舒开口道:“听闻管家又一远方侄子借宿府上,怎地没有见着呢?”
“林将军是贵客,我那侄子粗陋,怕惊扰了将军忧思,我让他在屋里待着,没敢出来。”
“那我今天这一趟可算是白跑了。”
管家侄子带着面具进厅道:“没白跑,没白跑,这不是来了。”语罢,还对着老管家道:“叔父,就由侄儿代主家来招待贵客吧!”
老管家说了句“你仔细着些”便离开了。
和彦进去后自己找了个地儿坐下,就把面具摘了,倒叫林舒一阵疑惑,“怎么不带着,留点儿神秘感也是好的。”
和彦无语,“神秘感不是早就没了吗?一个面具而已,挡挡生人,挡不住熟人的。”
林舒问道:“你家媳妇儿呢?不是说带回来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吗?怎么不见?”
和彦:“……这大家心知肚明就不用拆来拆去了。”
“什么心知肚明,我可是不知道的,还当你真带回来个小娘子,韩谨怕是死不瞑目。”
小娘子说到就到,这女儿裳褪去,依稀是当年青衣少年郎。
韩谨也是将方才的话听入耳中的,他自觉昔年情义并未深厚至此,怎么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似的,说得跟他们什么都知道似的。
他应该是还没意识到坊间话本子的厉害,缠缠绵绵生离死别,情深义重都有了,想来有此做引导,有心人总能看出来些什么的。
林舒不是这样的有心人,他以前大概只当韩谨算他半个同门师兄弟,可自父亲去了之后他才渐渐想起来那些已经遗忘的往事。
他双亲于韩谨有救命之恩,可算来最开始也是存了利用的心思,若是存心相救相互何至于让一个稚童被欺辱至浑身伤痛。
韩谨见林舒一脸不忍的表情就知道他是想起来了,代他而活,本就是为了代他而死,只是他也确实没有做到,说他忘恩负义也好,本就是他将林舒的身份泄露出去的,间接害了林祝也是真,不过这确实是他本意。
林舒开口道:“你…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韩谨:“噢。”
和彦:“…”多说几个字会死吗?
林舒倒是不在意这些,接着道:“我爹娘自乱军从中将你捡了回来,那时你年岁太小,但这也算是救命之恩。”
韩谨点点头,表示认同,又听到林舒接着说道:“任由军中之人欺辱毒打尚是孩童的你,算是他们治军之过。”
韩谨听了反倒是笑了笑,一句治军之过可带不过去,分明是蛮女之子若不是有几分用处,便可当做畜生了,不过现下韩谨不愿与林舒计较这些,任由他说下去。
“他们在韩氏灭族之际本来是想让你代我死的。”
和彦听了之后忽地将眼光移到了韩谨身上,带着深沉的怜惜,他听师父说起的时候,大约能知道当年的阿衿是遭了多大的痛楚,可再听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疼。
韩谨感到和彦的神色后开口道:“这倒没什么,我这不还好好的,那时候刚好遇上了阿爹,是我一生的幸事。”
“你爹娘将令牌给我是想让天下人都相信我的身份,可也怕我会拿着令牌为所欲为,污了你韩家满门清誉,所以给了个能以假乱真的,我说的对不对?可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过我阿爹和师父呢?”
林舒点点头,“可你阿爹和师父也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
韩谨回道:“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这种事他们差不了手,恩怨未明,只能我自己来解决。”
“所以他们还是将你扔下了。”林舒点点头半是嘲讽地说道。
和彦听了可不乐意了,这自家心上人刚失去了至亲,就有不长眼的上门来说“又把他扔下了,”他知道林舒说的是当年将阿衿扔在雪地的事儿,可这样的口气很容易让阿衿想起来师父和阿爹共赴黄泉的事啊!
果不其然,哪怕明知道是什么意思韩谨还是红了眼眶,和彦赶忙岔开话题,“你今天来就是来说这些的吗?”
林舒回道:“不错,就是来掰扯掰扯好分清楚恩怨。”
韩谨冷声道:“这不就到此为止了吗?还有什么没分清楚的恩怨吗?”
林舒道:“你活着,我父亲死了,这该算在谁头上?”
韩谨回道:“林祝之死你该去问问祁相,你父亲当年害了姜意,还不许别人报仇了吗?”
林舒沉默了一会儿道:“若不是你透露出我的身份,我…”
没等他说完就被韩谨打断:“林舒你扪心自问,就算没有我透露出你的身份,林祝他当真就会安然无恙地挑起战乱后,等着你这个韩氏最后一人举起大旗,守护国土,振兴宗族吗?”
林舒沉默,他知道不会,就算一切如父亲所设想,世家天家都不会允许的,可他真的不知道该把林祝的死算在谁头上,又听到韩谨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你父母确实救了我一命,你说我忘恩负义也好,确实是我将你的身份透露给祁相的,但我不悔,北疆战场上那两千余人的性命还有和彦的满身骂名,你父亲他都该担一部分。”
林舒知道韩谨说得有理,可有时候这人就是不能听道理,但如今他确实做不了什么,林舒镇守北疆,以武力镇压北黎,护得南梁安宁,韩氏子弟骨子里做不了祸乱天下,挑起战乱的人,他唯一的用处还是守国戍疆。
林舒有行兵布阵的天赋,谋略之能自然也不会太差,有些道理他不是不懂,但懂未必就能接受世上至亲之人离去的理由竟然只是这样。
等他从和府出来的时候,在家修整了几日就匆匆赶回北疆了,虽然北黎与南梁签订盟约,但边关防守依旧不能散漫,韶阳殿下执掌帅印,年关定是要回京述职的,军中无人坐镇可不行,回了一趟金陵,想着能有个说法,果然还是恩多怨多说不清楚,既如此,那他就暂且将这事放一放。
说起来他还是十分羡慕韩谨的,天地间孑然一身有亲长相伴,孤身一人时有情深在侧,不像他,自此担着一把刀,再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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