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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病 (杨溯)


  闫公公叹了口气,道:“行吧,你自己没上进的心思,也便罢了。沈玦,你明日过来,咱家领你熟悉熟悉御厩。”
  沈玦低眉顺眼,应了声“是”。
  闫公公甩着袖子走了,夏侯潋望着他佝偻的背影,狐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病着的时候不来,病好了反倒上门来了,恐怕这厮居心不良。”
  “无妨,只要围猎能见着魏德,便是好事。”沈玦拂了拂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举步进了屋。
  夏侯潋大骇,这不要命的该不会想趁围猎刺杀魏德吧!


第27章 风雪刀
  京郊,十里坡。
  演武场上,两个兵士正在比试。两人都使窄背长刃的雁翎刀,来来回回过了几十招,刀光犹如滚雪,看得人眼花缭乱。外边儿围了一圈的人,时不时叫几声好。
  司徒谨正在擦兵器架上的兵器,时不时瞄几眼场上的情形。
  他来这儿的第二天就被下了个下马威。兵营不似羽林卫,羽林卫里头的都是正正经经考武举上来的武官,要么是世家门第选出来的子弟,而兵营的兵士良莠不齐,流氓乞丐出身的大有人在。新兵刚进营,免不得要挨一番老兵的折磨,端茶送水倒夜壶是常有的事,再要不然投靠一个老大,给他鞍前马后当小弟。到了第二年,自己成了老兵了,就能欺负别的新兵。
  这是军营里从老祖宗那传下来的传统,兵痞子别的不行,单把这发扬得淋漓尽致。
  司徒谨算比较幸运的。因他生人勿近的模样,丘八们掂量他不似个好欺负的,便给了他一个擦拭兵器的活儿。司徒谨很喜欢这个活儿,他没有什么朋友,刀剑便是他最亲密的伙伴,他觉得和刀剑相处比和人相处要容易些。
  场上的人打得难舍难分。司徒谨擦完了最后一把长枪,站在外围仰着头看。如今明显是长脸的那个汉子占上风,他数次轮斩,把另一人几乎逼到了高台的边缘。他的刀招朴实无华,说好听点,走的大开大合的路子,说难听点,就是拼蛮劲儿,一把细细的雁翎刀,挥舞得却像大铁锤,凭着蛮力砸在对手的刀刃上,两柄刀都响起不堪重负的长鸣。
  司徒谨摇摇头,这样的人是不懂刀的。
  长脸汉子又是劈头一砍,对手脚尖轻点地面,旋身避让,长脸汉子回身横扫,刀光雪亮。司徒谨轻叹了一声:“错了。”
  “哦?哪里错了?”旁边有人凑过来问道。
  司徒谨平平淡淡地说:“使刀如使锤,他不懂刀。”
  果然,司徒谨话还没有说完,长脸汉子痛呼一声,原来是对手用刀背实实在在地打在他的脚踝上,原本占上风的形势陡然逆转,汉子没有站稳,滚下了高台。众人都在叫好,司徒谨转身想走。
  “慢着,”方才那个问话的男人出声道,“这位同袍方才点评得头头是道,想必是对刀术颇有造诣。”
  司徒谨迟钝的神经在这句话中咂摸出些许不对味儿来,转身疑惑地看着那男人。
  方才被打下台的长脸汉子走到男人的身后,低声唤了句:“大哥。”
  男人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道:“我兄弟二人五岁开始跟着父亲学刀,学的是朔北最强的风雪十二刀,到如今还没人说过我兄弟二人不懂刀。我兄弟也便罢了,他年纪还小,刀法不精深。但不才在下的刀法,虽然不能说独步天下,可便是那七叶伽蓝的迦楼罗遇上我的刀,也要先掂量一番。哼,却不知这位同袍,你有何能耐?”
  司徒谨:“……”
  风雪十二刀是朔北最烂大街的刀法,几乎人人都能划拉上几招里面的招式,什么“飞鸿印雪”、“回风转雪”,但其实街面上流传的刀谱有十分之九是假的。司徒谨从来不看那些刀谱,他只是懵懵懂懂地跟着那些路过小镇的刀客练习,他们教给他几招他便学几招。
  他甚至不知道这些招式的名字,直眉愣眼地对着木桩日复一日地砍,无名的招式早已融入的他的骨血,他只要握住刀柄就知道如何挥刀。
  直到在皇宫里遭遇迦楼罗,他才知道原来他练的就是风雪刀。迦楼罗曾经刺杀过风雪刀传人,她见过真正的风雪刀,她说这是,那么这一定就是。
  他想起当年在朔北那个贫穷的小镇,绵密如帘的簌簌大雪中,落拓的刀客们斩下绝丽的一刀。
  真正的风雪刀,是可以斩开大雪的。
  司徒谨其实很想说,你遇上迦楼罗,八条命都不够活的,但他为人一向温和克制,只道:“我只说了你弟弟不懂,没说你不懂。”
  那男人哼道:“既然如此,咱们俩要不要比试比试,倒向你请教请教,看看我究竟懂不懂刀!”
  “你懂不懂关我什么事?”司徒谨终于有些不耐烦,道,“另一边的兵器我还没有擦,我很忙。”
  “给他刀!”男人瞪着一双铜铃大的二五眼,不管不顾地大吼。
  有人扔给司徒谨一把雁翎刀,司徒谨无奈接了,那男人抽刀出鞘,凶狠地盯着他。
  无聊的人向来爱干无聊的事。司徒谨没办法,估计了一下自己几招可以解决他,确定没有延误擦拭兵器的时辰,便也拔刀出鞘,反手握着刀柄,刀身藏在肘后。
  众人一看都笑了,反手握刀要如何对敌?
  男人也笑了,道:“这一招是谁教给你的?杀猪佬么?”
  司徒谨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他的眼神带着轻描淡写的冷漠,仿佛看着无足轻重的尘埃,仅仅一眼,便让男人邪火上涌。
  男人大吼一声,双手举起刀,朝司徒谨冲过来。
  司徒谨没有动,他保持着反手握刀的姿势,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强劲的刀风近在咫尺,那个男人的刀犹若千斤之锤,挟裹着风雷之势迎头斩下。司徒谨侧身一让,往前跨了一步。两个人的接触仅仅只有一瞬,在刹那间相遇又分开,背向而立。
  胜负已分。
  众人只来得及看见男人搬山举岳般的一斩,却没有人看见司徒谨手中的长刃闪过清亮的一弧。只有男人有所察觉,他急促地喘息着,伸手摸了摸腰间。他腰侧布帛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古铜色的皮肤。
  所有人鸦雀无声,司徒谨面无表情地收刀入鞘,低声道:“承让了。”
  男人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被人一招搞定,丢尽了颜面,他从今以后在军营里别想混了。忽然,一叠拍掌声响起,一个披盔带甲的男人走进来,抚掌大笑道:“年纪轻轻,功夫倒是不错。”
  众人纷纷抱拳道:“参见陆都司。”
  陆都司看向司徒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司徒谨。”
  “原来是你,”陆都司点头道,“你是宣和十八年的武状元,我听过你的名字。”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独那男子嗤之以鼻,既然是武状元,怎么到这军营里当丘八来了?他腹诽得高兴,一个不注意,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陆都司又道:“我听说你是被贬下来的。年轻人不要气馁,你路还长呢,一时被贬不是什么大事儿,在五军营里照样能建功立业,诸位说是不是!”
  众人齐声大吼:“是!”
  “这不,机会说来就来了!上头传来话,今儿午后皇上要在西山围场猎鹿,我来挑人去跟着贵人们打猎,这可是升官进爵的好机会,谁来毛遂自荐!”
  众人面面相觑,都退后了一步。
  陆都司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跟着贵人们打猎”,其实是躲在林子里,看这些皇子皇孙们盯住了哪个猎物,他们便射哪只,太监们捧着中箭的猎物,只说是贵人射的,如果遇上射艺稍好点的王公贵族,恰好也射到了猎物,猎物上中了两支箭,太监就会悄悄拔掉一支,只留一支箭,依旧捧上去。
  光是如此也就罢了,不过躲在林子里射几只鹿,没什么难的。然而就怕有些不学无术的王公贵族的箭不长眼到处飞,前年便有个三千营的兵士倒了血霉,中了不知哪个国公还是国舅的一箭,当场一命呜呼。朝廷赔了银子就算完了,可怜一家老小都仰着他微薄的俸禄,人说没就没了,家人没有了指望,老人带着孩子,一并投了河。
  和司徒谨比试的男人两眼骨碌一转,指着司徒谨道:“卑职倒是有个人选。司徒状元武艺高强,射箭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不如就让他去。”
  陆都司笑道:“我正有此意。”说罢,转头看着司徒谨道,“你回去准备准备,一会儿到我这儿来。”
  司徒谨低头应了一声。男人走到他跟前,笑道:“你确实很懂刀,就不是知道你懂不懂箭,箭懂不懂你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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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深似海,长风乍起。
  枝叶汹涌起的波涛此起彼伏,簌簌叶声和着弥天漫地的蝉鸣拥挤入耳。天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漏下来,像泄下的金屑,碎亮的尘埃在其中飞舞。
  司徒谨坐在马上,背着长弓,远远望着前方的人马。林间除了他,还有好几个箭手,大家三五成群,四散在林子各处,以便能随时猎中王公贵族看中的猎物。
  前面领头的是大皇子,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汗血马上,据说是番邦新进贡的马匹,大皇子神勇非凡,当场在奉天殿前驯服了这匹马,宣和帝龙颜大悦,将它赐给了大皇子。他旁边亦步亦趋跟着的是司礼监掌印魏德,头戴鞑帽,身穿云纹飞鱼窄袖衫,腰间挎着鲨鱼皮的红漆腰刀,马上挂着弓袋箭囊,身后跟着一队番子,个个描金乌纱帽,葵花团领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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