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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病 (杨溯)


  司徒谨拨开众人,横刀对上迦楼罗,然而就在一刹那间,迦楼罗矮身跪地,长刀划过司徒谨的刀刃,身子从他的身侧划过,同一时间,左手袖中袖箭射出,钉入后面那个羽林卫的喉咙。司徒谨想要回转去救那两个同伴,却快不过她的步伐,她如鬼魅一般逼近羽林卫,长刀从下往上撩起,在他的脖子和脸颊上划出一道笔直的红线。
  血腥味在花丛中蔓延开来,她竖着刀刺入羽林卫的身体,血溅湿了她的脸颊,地上的人彻底没了声息。
  司徒谨绝望了,他和她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司徒谨握紧手中的刀,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她站在花藤底下,整个人藏在阴影里,只有那柄雁翎刀凄冷如霜,刀尖滴着鲜红的血。
  “喂,老娘赶时间,不打了行不行?”她懒洋洋地开口。
  司徒谨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冷冷道:“职责所在,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无聊。”她嘀咕了一声。
  她还没有嘀咕完,司徒谨忽然发动了。
  实力不济,便只能出奇制胜!
  那几乎是一瞬间,司徒谨双腿微屈,像一张拉满的弓,然后弓弦离手,他像一支有去无回的利箭,挟裹着风雷之势,扑向迦楼罗的面门。他摒住了呼吸,耳边只有风声疯狂地呼啸,他看见那个艳丽得几乎锐利的女人抬起头,碎发下的眉眼浓郁如墨笔勾勒。
  铮——
  她挥出圆月般的一刀,弧线封住司徒谨拼尽全力的一击。迦楼罗没有硬接下司徒谨的刀,而是在刀与刀相遇的刹那间错身向前,她的长刀滑过司徒谨的刀刃,发出金铁相擦的声音。当司徒谨呼出摒住的气的时候,他感到冰冷的刀刃割开了软甲和他肋间的肌肉,温热的鲜血喷薄而出,他的衣甲都湿透了。
  “你的风雪刀还没有练到家,没有本事,谈什么职责?年轻人,应当多惜命才是。唉,可惜,又少了一个风雪刀传人。”她把刀扛在肩上,留给司徒谨一个吊儿郎当的背影。
  司徒谨扶着刀跪在地上,手试探着摸了摸肋间,果然满手的湿热。
  林间忽然转出一个人影儿,是一个身材孱弱的青衣小太监,司徒谨费力地抬头,看到小太监有些苍白的脸。
  “别怕,她应该不会回来了。”司徒谨轻声道,“你是乾西四所的沈公公,我认得你,我以前在四所当过值。”
  沈玦的脸笼在花叶的阴影里,道:“大人知道奴婢藏在这儿?”
  “早就发现了,只不过没有戳穿你。”司徒谨打眼瞧见沈玦怀里的药包,道:“你是去偷药的?难怪这么晚还出来。”
  “奴婢的同屋病了,咱们身份卑微,没法儿请医正,药又用完了,只好出此下策。”
  “他一定是你很好的兄弟吧。”司徒谨眼皮越来越重,说话的声音都发着飘,“真好啊,我的兄弟都死了。”他看着满地的尸体,鲜血浸润了泥土,棕黑的土被染成了暗红色。虽然他们可能并不把他当兄弟,但他一厢情愿地觉得曾一起并肩作战,同过生死的伙伴就是兄弟。
  花藤上的露珠滴落在他的脸颊上,冰冰凉凉的,仿佛能透进心里去。京师的春天真冷,他模模糊糊地想,手都要握不住刀了。
  沈玦眸光寂寂,低声说道:“嗯,现如今,他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
  “快回去吧,乾西四所不远了。避开阴影,走有亮光的地方。有阴影就有刺客,有……迦楼罗。”司徒谨终于撑不住了,手松了刀,脸朝下扑倒在地。他半张脸埋在泥土里,身上沾满血渍和土渣。
  沈玦闻言一惊,上前问道:“你说什么,迦楼罗?方才那个女人就是迦楼罗吗?”司徒谨已经没法儿回答了,沈玦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沈玦回去的时候,夏侯潋还昏睡着,他试了试夏侯潋额头的温度,似乎没有更烫。他把夏侯潋的衣服褪下来,重新给他上了太医署的金疮药。这药比他之前胡乱上的草药好得多,细细密密的粉末洒在红肿的伤口上,夏侯潋感受到灼烫的伤口上一阵清凉,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煎好药,喂给夏侯潋喝了,过了一个时辰,再试他的额头已是不烧了。沈玦松了口气,推开窗棂看外边,天地被昨夜的雨洗刷一新,苍穹泛着昼夜交替时的蓝,高耸又宽广,宫殿一座连着一座,似乎一直接到天边的晨色里。
  夏侯潋醒了,迷瞪着眼坐起身,顶着一头茅草堆似的乱发。
  沈玦端来洗脸水,递给他湿帕子,夏侯潋闭着眼胡乱抹了抹。炭烧没了,沈玦搬来木炭,一块一块钳进熏笼。
  “夏侯潋,”沈玦突然出声道,“那个,我看见迦……”
  “看见啥?”夏侯潋还犯着迷糊,使劲儿甩了甩头。
  “……”换炭的动作停了停,沈玦低垂着眼。
  越穷的人富了之后越怕穷。他想起在进宫的第一年,数九寒天里他孤零零地扫着永远也扫不完的雪,后来好不容易得了端宁宫里的差事,却因为送膳晚了一刻钟被妃子狠狠地掌嘴,还有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四喜,那油腻的手摸在他身上的恶心触感……
  宫门深似海,前后皆茫茫无尽。乾西四所虽然安宁,却是个一辈子熬不出头的地儿,他手底下几个宫女太监,一天里的大半要躺在床上歇着,只等哪天咽下气,薄薄的棺材板一盖,这辈子就算走完了。
  他不能在这儿蹉跎,他一定要走出去。只是这紫禁城,他是一辈子也挣脱不出去了,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能一起在海里漂的人,就像苦惯了的人尝到一丁点儿的糖,他如何能够割舍?
  眸色深了几分,最终,他摇摇头道:“没什么。”


第23章 明月霜
  傍晚的时候,沈玦从外边回来。正是倒春寒的时节,沈玦进门的时候带回来一身冷意,眉目都染着冷峻的味道,转眼瞧见夏侯潋歪在床上看刀谱,夏侯潋听见声响,抬起脸来,那张脸差点把沈玦吓了一跳。
  夏侯潋已经易容成了四喜的模样,沈玦乍一看过去,几乎以为四喜死而复生。四喜生了一副刻薄相,一双眯成细缝的眼睛,略有些高的颧骨支起冷白的脸皮,看了便让人生厌。夏侯潋易容得惟妙惟肖,只是缺了份淫邪的气质。沈玦摸了摸他的颧骨,微有些软而腻的触觉,似乎是一种蜡。沈玦用力戳了戳,在夏侯潋的颧骨上戳出一个指纹印来。
  夏侯潋偏头拨开他的手,无奈道:“别瞎按,按坏了我又得重新弄。”
  沈玦搬来一个杌子,坐在夏侯潋身边,先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口,恢复得不错,没有发炎也没有渗血,看来阎王爷还不打算收了这混世魔王。
  整了整衣袖,沈玦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夏侯潋,你们是不是在为魏德卖命?你从前说的那个老大就是魏德么?”
  “什么玩意儿?虽说我没见过魏德,但住持,哦,就是我们老大,他是个什么鸟样我还是一清二楚的,怎么也不像个太监啊。”
  “哦?太监应该什么样?”沈玦抬起眼,道,“你看我像个太监吗?”
  沈玦的眼神有点阴郁,他向来敏感,夏侯潋立马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又摸不准他想要个什么
  答案,说他像便是在往他心口戳刀子,说他不像可他又真是个太监。
  夏侯潋正纠结着,沈玦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便岔回正题道:“或许你们老大和魏德达成了某种同盟也说不定。”
  夏侯潋摇头,道:“卖命是不大可能的,伽蓝创寺迄今已经一百年,魏德才几岁,又能撑几年?江湖上恩怨情仇多了去了,随便接几单也能养活整座山了,伽蓝犯不着去为他上刀山下火海。同盟嘛,也不大可能,伽蓝向来只为钱办事儿。再说了,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隐匿形迹,从来严令禁止和山下的人产生什么关联,要不然有心之人顺藤摸瓜,或者设下陷阱加以引诱,就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沈玦听了,略有些不高兴,照这么说,他不正是夏侯潋的软肋么?便道:“我没有那么蠢,只要你安安分分,我不会让别人发现一丝蛛丝马迹,更不用说顺藤摸瓜。”说着,他见夏侯潋嘴唇有些干,便倒了杯茶搁在夏侯潋手上。搁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这伺候夏侯潋的活儿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忙又把那茶盏拿了回来,自己装模做样地喝了一口。
  夏侯潋以为沈玦要自己捧茶,乖乖等沈玦喝完,把茶盏揣在手里。听沈玦这话头,好像还是不打算放自己走,罢了,横竖他还要待在这儿养伤,过段日子再慢慢跟他说。
  “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问我伽蓝是不是魏德的走狗?莫非你听见了什么伽蓝的消息?”
  沈玦看了他一眼,说道:“昨儿夜里马贵妃被刺杀了,孩子还没临盆,连人带孩子都死在了承乾宫,你不知道这事儿?”
  夏侯潋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沈玦继续道:“贵妃对魏德颇有微词,常跟皇上吹枕头风,要他疏远魏德。魏德为了分宠,使了很大的劲儿。耐不住马贵妃有孕在身,在宫里头有孩子就有了一切,尤其皇上子嗣单薄,即便是魏德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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