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贴满了锡箔纸的小房间,最多十个平方,门口放了桌椅,散发着柔黄光芒的灯具镶嵌在天花板内,装了层透明的灯罩。
流光没有问询十五的下落。有比用话语问询的更好方式。
然而她刚兴起攫取苗助理魂魄的念头,一阵剧痛从手臂上传来,随即引发了脑部连环爆炸。
剧痛中,流光再次昏迷。
意识在全身一阵阵电击般的刺痛中慢慢恢复,经过刚才一番尝试,身体比之前更为虚弱,流光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苗助理正擦拭她额头。
但眼球的微弱颤动却让苗助理收到了她已苏醒的信号。“越总,量力而行,不要逞强。”
那是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口吻。
流光眨眨眼,做好承受剧痛的准备,再度尝试探入对方魂魄,然而随着她一个念头眼前视界便要褪去一层饱和度的现象并未发生,天花板上的光源仍是柔和的淡黄色。
能够被她意念抓取的光点也没有出现。
苗助理从床边拿起一只小瓶子,在她眼前晃了晃,给她看清楚包装名称。
是那种能够压制她能力让她好好睡觉的药,廖弘的独家配方。
流光按捺下心中的急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苗助理。
在流光印象里,苗助理像是机器人一般的存在,她不知疲倦,把大小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流光不吝于赞美苗的助力,如果没有苗,她的生活可能要艰难十倍乃至二十倍。她甚至以为苗是个机器人:苗拥有远超同龄人的理智和精准的判断力,偶尔突发奇想,像是要强调自己是人类似的,给别人一些诸如糖果、游乐场一日游之类哄小孩子的拙劣奖赏。
“苗,你想要什么?”流光轻轻地问。
苗不可能无缘无故谋害自己。她跟自己那么多年,如果有不轨图谋应该在之前的关键时刻展露。
多少年了?
流光心里咯噔一下。有没有到廖弘说的期限?
大多数人不会无缘无故去害别人,除非能从这种行为上获得利益或者……快感。
苗助理不是那种耽于情感的人,她策划这件事也明显借助了他人的力量。那么,极有可能她是在本身有所追求的前提下受人蒙蔽游说。
“我想让你回来,越总。”苗助理说,“你一直叫我苗,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流光锁紧了眉头,前一句话已经很莫名其妙了,为什么还要问她记不记得名字。流光想了想,然后发现……她真的不记得。
苗助理跟她时间很长,从一个流转的眼波,亦或是面部肌肉一个微弱的变动便能解读她内心所想。
“我知道您不记得。”苗助理扶着床栏坐下来,“一个苗字叫了那么多年,也算从一而终了。”
常年面瘫的人突然尝试用表情语言阐述情感,效果堪比青天白日撞鬼娶新娘。
流光非是惯常受人控制的,几次交锋一无所获,她泄了气似地问道:“你认识钟魁?”
苗助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钟炳坤的失踪我担负一定责任,我承认。但他还有机会重返人间。”
流光以为这房间应该有监控设施,如果钟魁是为给还没认祖归宗的独苗孙子钟炳坤报仇,那她还有一点希望。像小十五说的,告诉对方还可能有办法带你孙子回来,换取一定的筹码。
“越总。”苗助理轻轻唤道,“您不用白费气力,钟老先生听不到。”
流光神情一凛,她果然是和钟魁一路的。
“您放心,钟老先生不会伤害你,还有那个没什么能耐运气不赖的费夷吾。”前半句话,苗助理声音很轻,但提到费夷吾时,一下子咬重了,“人如其名,她只是个小废物,小虾米。”
“那钟老先生……和你想做什么?”流光牵起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你什么时候和钟魁联系上的?”
她以为自己问了一个对方不见得乐意回答的问题,但苗助理缥缈的眼神在她脸上打转,稍后定下来。
“没多久,你去乱葬岗救洛鱼回来的那天。”
“唔。”
“越总,钟老先生为了找你,花了很大功夫。”苗助理像是在汇报工作,“他通过风水师考试定级的方式采集了三江流域所有风水师的材料,他是个很聪明很有耐心的老先生,知道与时俱进,结合了玄术和科技。他如果晚生哪怕二十年,会是您强劲的对手。”
“不过他老了,还是差了您一着,越总。您去年回来断绝了和风水界的联系,着实让老先生头疼。要不是雁城那回事,他差点放弃了。”
“钟老先生控制三江流域所有风水师的动向,您寻找费先生闹出的动静不小,自己给老先生送了破绽。”
“费先生走了,我本想你该收心回归。人们都说工作这回事,既是老板选择员工,也是员工选择老板。您以前是无可挑剔的老板,以后也会是。”
流光讶异于自己的平静,就好像她很能理解苗助理所讲述的一切。
“我理解英雄难过美人关,只要您愿意,我可以帮您找来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也有大把的花瓶愿意在床上等你,这些我都不介意。但是……”她瞳孔猛地一缩,附身在流光耳边低声道,“您不能一开始就在一棵树上吊死,我甘愿做您助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别人做嫁衣的,越元朗。”
她抚摸着流光的鬓角。
近在咫尺的瞳仁中,映出了苗助理想要看到的面孔。
自始至终,她看的人都不是越流光。
而是借助于狐狸精妖术而成型的越元朗。
“钟老先生说有办法让您长久保持该有的面貌,越总,以后您不需要靠那个老年痴呆的狐狸精了。”说到老钱,苗助理厌弃地撇嘴,“要不是她作梗,您也不会去神农架冒险。”
“她真该死。”
*
搞清楚自己在一座行将沉没的潮汐岛上,费夷吾一屁股坐下来,随后干脆大字摊开躺倒。她痛恨自己前些天妄下“将来会有很多磨难”的预言。
这叫什么,典型的乌鸦嘴。
贴着岩石的皮肤感受到凉意缓缓入侵,潮水就在耳边涌动。
涨潮了吗?
尽管不远处地势更高,但她却懒得动一动,等待海水将自己完全包围。
潮水上涌的速度非常快,等到水面逐渐漫过手背,费夷吾动了。
不行,好歹我是守山继承人,不能在这种地方死掉。
她一骨碌爬起来冲上小岛最高的岩石,还没等她站稳,两股强大的气流从下方喷出……
半空旋转的费夷吾颇有闲情地往下方看去,看到的景象除了间杂斑驳深色岩石的沙滩,还有正下方两个边缘不停收缩的深沉黑洞,侧面看,正是整座小岛最为高耸的两块岩石。
黑洞完全收缩持续了一秒钟,瞬间大张。
以为自己将要重重摔下去,费夷吾双手挡在面前护好脑袋,下一秒被堪比飓风的气流再次卷起来送上了天。
“别踩我脸!”
☆、083:今夕何夕
“有鱼焉, 其广数千里, 其长称焉, 其名为鲲……”
“停。”风衣挺括的谜之女士再次打断费夷吾, “我说了我不是鲲,也不可能是鲲。”
两人保持半米的距离闲庭散步般前行。
就风衣女士的身份, 费夷吾穷尽脑汁已进行了七次猜测:鲸鱼、龟、龙、夔(也是一种龙)、克苏鲁、鲲……
最后两次都是鲲。
费夷吾问:“为什么不可能是鲲?”
谜之女士不答。
“那你见过鲲吗?”
谜之女士依旧不答。
费夷吾又问:“那你到底是什么呀?”
刚才那座岛……不管是什么妖怪神兽,光鼻子都得十个费夷吾手牵手才能圈起来。
谜之女士挥舞了下黑伞, 写实油画般的精致面孔上看不出波澜, 说话也是抑扬顿挫, 很有节奏感。不过,内容就没那么好听了。
“瓜二难道没教过你尊重别人的隐私吗?”
“瓜儿?”
谜之女士顿了顿, 等费夷吾跟上来和她保持平行。
“你师父。”
“啊?”
什么!
“哪个瓜, 哪个二?”
谜之女士用伞尖写出来。
费夷吾简直震惊。怪不得师父从来不告诉别人她的法号,甚至连师兄都讳莫如深的样子。这简直……
太随便了啊。
“你师父的师父是巴蜀人。”
“哦?”
所以呢?
谜之女士好像有点失望,微微蹙眉。
她是在费夷吾从高空摔下来时突然冒出来的, 与之相对的,潮汐岛隐没茫茫海洋。
当她完全成型时, 费夷吾还以为自己可能走错片场了。该女子头戴圆边礼帽, 高挑瘦削, 黑风衣笔挺,手持一把黑色长柄伞,浑身散发着贵族气息。不止装扮极具异国特色,五官也很立体,眼窝深邃, 肤色白如牛奶,符合欧罗巴人种特点。
但一开口,流畅自然的汉语便让费夷吾安下心来,明白自己仍处于东方玄幻传说引发的事件中。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费夷吾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她要靠不停说话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努力不去看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