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开的还是那辆红色的跑车,车内仅有两个深座。坐在里面好像伸手就能摸到地面。
费夷吾刚系好安全带,流光就发动了引擎,低沉的轰鸣声让她腿脚有点发软,“流光流光,你开慢点啊。”
“放心吧。”
流光抿嘴笑了。
行驶在夜深的街头,引擎声引人瞩目,然而寥寥路人看到跑车慢得像只吃饱喝足没力气走路的骆驼,又忍不住发笑。
眼看旁边一个慢悠悠骑电动车的人超过跑车,回头朝她们肆无忌惮地吹口哨,费夷吾惴惴地把自己缩得更深一点。
“也、也不用这么慢。”
流光依然保持那慢过单车的速度,眼睛密切观察左右前方,“这附近有很多加班的人,觉得晚上没什么车,想图省事就横穿马路或者乱闯红灯。以前发生过此类事故。所以……”
“传说这一带有个出事后不愿离开的幽灵,专门拣夜晚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行人车辆报复。”
流光的语气很平淡,却活生生让费夷吾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真、真的吗?”
到了路口,流光停下来等红灯,而刚才电动车的骑手却像是故意显摆什么,扭扭车把,按下喇叭,“呼”地穿过斑马线。
“大半夜也不要闯红灯啊。”
费夷吾望着那道风驰电掣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她本来就是循规蹈矩的乖乖宝,完全是下意识地这样想。
然而她话音还没落地,只听“砰”的一声,电动车连同骑手一起飞向夜空。
久久未曾落地。
费夷吾的一声尖叫卡在喉间,变成奇形怪状的呻|吟。
什、什么情况?
☆、018:七尺大辱
绞手指的费夷吾把自己完全埋进座椅里,偶尔探身偷瞄流光。离开椅背的后背有湿冷的感觉,应该是被汗打湿的。
她印象里,流光总是处变不惊。
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却有种干练的、老成持重的气势。行事果断从容淡定的帅气女生在学校里显得高冷,难以接触,但在社会上很受欢迎,或者说受人仰慕。
谁不喜欢该温柔时温柔,该贴心时贴心,该强势的时候强势的人?
听起来像是长袖善舞玲珑多变,但每一变都拿捏得刚刚好,显得游刃有余——短短几天时间,费夷吾每天晚上都拿着手机想给流光打电话,最后只是默默放下。她不想惹流光烦。
不过,眼前这状况看来也超过了流光的警戒线。
她肯定也听到了那声巨响,也看到了骑手连人带车飞起来的瞬间——后方无车,她倒了车,从直行车道变到右转车道,开启远光灯,车头往右转。
车前灯的强光和路灯把这一路段照成白炽灯下的效果,但地上什么都没有。费夷吾刚想下去看,就被流光按住肩膀。
“不要下去。”费夷吾看到流光舔了下唇,即便从侧面看,这表情也有点莫名的危险意味。“不大对头。”
费夷吾乖乖抱单肩包坐好,努力克制着害怕的情绪蔓延到有发抖趋势的手脚。下山后的一个月她分别见识了《山海经》异兽蠃鱼,重返人世的幽灵,两只守门的鸡精……哦对了,还有一个高高壮壮人却很和善的“熊”先生。见识多了,费夷吾觉得自己哪怕再看到从神农架追到海城的残影也不该害怕。
“奇怪。”
流光自言自语。
经过事发斑马线时,车速慢到像是进入了慢镜头视角,费夷吾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扭头的动作分解成二十秒才能完成的持续性|行为
半分钟后,本应时速飙到两百八驰骋高速的超跑慢吞吞挪过了事发路段。
流光再次出现了危险的小表情,嘴角上扬的角度让费夷吾的心猛地提起来,她说:“十五,坐好。”
车速显而易见的提升,但是很稳,没有费夷吾臆想中要被抛出去的挤压感。路两旁的霓虹灯划出富有节奏的彩色弧线。
费夷吾不敢跟专心开车的司机搭话,在心里思考着这事件跟流光刚才富有教育意义的故事有什么联系。
“每个地方都有都市传说。不过现在没什么人愿意听了。”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光先开口了,“人类用科技把自己变成神和鬼,当然不需要再听骗小孩的鬼故事。”
“可是……”
鬼神妖怪都是存在的啊。
费夷吾竖起罗盘,把下巴搁在上面,望着前方一两点红色绿色想起了自己学生时代,那时她也不怎么相信神神鬼鬼。
车速不减,流光缓缓说道:“与其时时刻刻提防半夜鬼敲门,选择视而不见要轻松得多。”
费夷吾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忽然冒出个念头:师父会不会也看到了残影,所以才带妈妈离开道观去云游呢?
她看向车外。
六条车道的大路上看不到一辆车,路两旁也没有行人。
本该直行的道路右转,也就意味着回原路线需要在下个路口左转,然后在下个路口再左转。
然而转过两个路口,又以龟速往前行驶了一段,费夷吾发现她们又回到出事路段。
这段路后方有天桥,右前方则是一幢还未竣工的高楼,特征很明显,费夷吾确定自己不可能认错。
流光显然也发现了。她吸了口气,继续直行。
这一次两人谁也没说话,但直行过一条街道,她们又回到原地。
“行了。”流光在路边停下车,揿下弹出的安全锁,淡然道,“报警吧。”
“我还没存办事处的电话。”费夷吾忙不迭拿出手机,翻通讯录,“打110合适吗?”
“就打110。”
然而费夷吾打出110后听筒却传出忙音,提示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这是——
进入异度空间了吗?
“我来。”
流光从口袋里摸出一只老旧的诺基亚。只按了两次键电话就接通了。
“蔚蔚。”流光的语气很亲密,很柔软,“我好像遇到麻烦了,你来一下。”
流光报好方位,费夷吾隐约听到对面的女声欢呼雀跃一般地叫道“巴啦啦小魔仙”。老式手机就是这点好,听筒声音很照顾耳朵不好的老年人。
“……该不会,”费夷吾试探性问道,“是你那位……朋友?”
“嗯?”流光敏锐地接收到她的话外音,顿了顿,按下快要翘起来的刘海笑着说,“我的朋友不止一个喔,十五。”
耻辱。
七尺(!)大辱。
“为什么你的手机能用?”
费夷吾恼羞成怒——我才是马上拿到合格证的风水师!
“因为……”诺基亚在流光的手里漂亮地旋转一圈,她说,“朋友帮我开过光。”
费夷吾不甘示弱地把罗盘从包里拿出来,师父还帮我的罗盘开过光呢哼。
流光一副快要笑出声的样子,把手机丢进车门储物格,摸摸费夷吾的脑袋,“术业有专攻,驱魔靠蔚蔚。”
名为嫉妒的酸性液体从费夷吾的胃部一直冲上胸口,她别过头,举高罗盘直迎窗外的事发路段。
虽然不是立刻,但没过多久,罗盘的磁针如她所愿地快速旋转起来,同时,地面上出现一团模糊的阴影。它像放大了十倍的拖把墩布,在斑马线的三道线上匍匐来回。
费夷吾喜出望外:“流光你看!”
“诶?”
流光也注意到了,不过她的目光在罗盘上逗留得更久。然后她发动车辆,往后退了几米。
阴影不为超跑所动而动,仍然固执地在原地摩擦。
费夷吾说:“我想下去看看。”
流光摇头:“不行。”
费夷吾很坚持:“我是风水师,我可以的。”
流光若无其事:“车门受我控制,你下不去。”
费夷吾仿佛看到了西边升起的太阳:“你在耍赖吗?”
流光摊手:“那又怎么样?”
费夷吾双手抱头,再也忍不住全身发起抖。妈耶!这地方太诡异了!流光闹妖了!
两人的僵持持续到蔚蔚来——
实际上,如果说这地方真是异度空间,蔚蔚的造型一点儿都不显突兀。
长相甜美的女孩子穿着动画里蓬得快要爆炸的粉红色裙子,上半身反而裹得很紧,一对需要双手才能合握的香瓜稳稳挂在胸前。脚上则踩着亮闪闪的水晶鞋。但她手上拿着的不是配套的魔杖,而是一只不输于蓬蓬裙的炸毛拂尘。
费夷吾觉得自己在精神失常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几乎能看到人生终点就在随便哪所收费低廉的精神疗养院。
蔚蔚一来,流光倒是爽快地打开车门。费夷吾赶紧跟下去。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风水师?”蔚蔚丝毫不掩饰对费夷吾的打量,双眼眯成弯月,“那你们怎么还被困在这里?”
费夷吾愣愣地看她。
“是你……”
蔚蔚眨巴着浓密的眼睫:“我们以前见过吗?没见过吧,我可不记得你。”
费夷吾不知所措地左右看看,想了又想,凑到流光耳边低声说:“我梦到的女孩子是蔚蔚。”
“哎,我真的只听说过你的事迹但没见过你耶,你记错了吧?”
“行了,望蔚蔚。”流光的态度比电话里冷淡,冷若加了冰的可乐,“带我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