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硬要强求呢?”秦王的语调很轻。
严江微微眯起眸光:“陛下不妨一试。”
四目相对之间,火花四溅,周围群臣更感窒息。
他并立雨中,任风雨抚上衣角鬓发。
良久,秦王一言不发地转身,然后给避雨的树封了个“五大夫”这官职来表明自己赏罚分明,不分人畜。
严江挑眉,感觉阿政有点不对劲。
他细细回想着一路见闻,阿政素来高傲自信,但这次出游,他未曾得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天下安泰,但可惜的是,他的敌人不再是凡人,而是上天。
他就是有再大的权柄,面对天地之地,亦然只能受之,不得改之。
……
他微微摇头,终是叹息了一声,不再言语。
所以,阿政求仙,长生亦是其中一因,但他更想的,是更进一步,染指更高的权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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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终停,当秦王下山之时,山下鲁地儒生纷纷关来恭贺秦王祭祀天地,但他们神情虽然恭敬,可那兴灾乐祸之意,却是如何也掩盖不住。
甚至有儒生前来请示,说是因为礼仪不符合,这才引得上天降雨,不如换他的法子再来一次,定然功成。
秦王带着一身水气,将这些腐儒之言通通抛之脑后。
然后在行宫里拖着阿江洗和热水澡。
严江当然不能让他一直不开心,主动上前示好交流,终于惹得他换了神情。
“真无可能?”秦王尤自心有不甘。
“我要真那么能,能让阿尔沙克提尔斯他们撵成狗?”严江轻哼道,“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么?”
“你曾予吾讲长生之术,”秦王说起初见之时,“还曾和阿须靡言谈不死……”
“我用长生之术骗你的话,和骗阿须靡的天山有雪莲食之不死有区别吗?”严江挑眉,“那雪莲要真那么有用,我那么宠你,会喂给阿黄吗?”
乌孙王阿须靡年轻又好骗,再说了,西域三十几国,那北线一路上的,几个没被他骗过?
“……我的话你也信,他们蠢,你也跟着傻?”他突然回过神来,笑道:“雪莲那物祁连山亦有,你自派人去采服之便是。”
秦王甚是失望。
严江靠近他,揽住他脖子,轻轻吹了口气:“王上求仙,可是因精力不济,觉得自己老矣?”
“……”秦王转过头,居然没有否认。
“不像啊,你先前还龙精虎猛……”严江困惑。
“是陛下,”秦王终于败给他的检查,有些挫败地道,“它老了。”
十四岁,对一只枭鸟而言,生命已过大半,已经能让他体会到衰老和疲惫。
再也无有用不完的精力与时间。
而与他日日相伴的人,却青春依旧。
……
大战之后,疲惫歇息的秦王却未能换号。
他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的魂魄落在一边,而自己的身体却恍若不觉,床上的“秦王”起身继续和阿江缠绵,一起讨论着商法,以及征伐天下。
时光飞快地前行,他跟在“秦王”身边,看他统一百越,灭绝匈奴,打通河西走廊,将帝国的疆域推向极西之地,又起用吴越之人,筑船南下,开拓疆土,得到滇地,穿过毒道,将秦国触须伸入已经失去阿育王的混乱国度。
但渐渐地,他和阿江都老去了,他的眼睛开始昏花,他的精力开始衰竭,他开始恐慌,害怕失去权柄,失去自己未成的伟业,于是,他的要阿江说出更多的神仙之事。
他们之间开始争吵,开始有了怨怼。
但他们还是一起用心解决诸多的欺骗和不愉快,只要能理解,能尊重,他们就能继续走下去。
但五十岁时,他突然就病了。
很严重的病,让他的精神混乱,以前压抑的脾气与不快都暴发出来。
阿江说会治好他。
但病却越来越重。
太医令与阿江的很多看法相左,他开始还信阿江,但流失的越快的生命却让他越发焦灼。
阿江时常挂在口中的生死,他越发不愿意听。
他不想离开,离开这天下,离开阿江。
而这一点,阿江给不了他。
他在病痛中用期盼的目光看着阿江,仿佛在等最后希望。
他需要不死药,西王母的不死药。
四目相对时,阿江微微一笑,神色璀璨。
阿江说:“我给你。”
然后阿江带着那块从天陨落的凤形陨石,命人建起祭坛,驾起梧桐木堆,说只要桐火之中,他会献上世间唯一祭品,点燃烈火,余烬之中,便可有不死药存留。
他拖着病体,强行的看着那祭坛搭建,看着阿江在祭坛静立祭坛之中,点燃烈火,对他轻浅一笑,言说永别。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不死药!
他口吐着鲜血,与泪水一起,落在那滚烫的灰烬上。
这时,有人从灰烬中找到那被焚得只剩下一点凤石,请他尽快服下这不死药。
他弃了他不死药,骤然间,只觉得死与不死,皆不重要了,只是遗言,让这药陪葬。
而宦臣赵高却悄悄调换了不死药,将之服下。
数息之后,服药的赵高突然自燃,化成一团灰烬。
弥留之中,他闻听此事,只是大笑三声骗子,溘然而醒!
……
梦中惊醒,那块凤形玉佩被压在他身下硌出一个印子,而阿江一手揽着他的腰,睡得正熟。
“真是骗子!”秦王按住胸口,看着恋人睡颜单纯无辜,甚是不平,低头咬了一口。
“阿政,别闹~”严江靠得紧了些,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秦王唇角微弯,伸手顺了他长发,柔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出门在外,更新会不稳定,请大家理解,不过这章其实可以当完结了,划重点“可以”!
后面的正文一统天下什么的,其实都可以算是番外!
第189章 战车
早上起来后,严江发现秦王有些不对劲。
他这些年的功绩, 让他很自然地变得独断专行起来, 自己的劝慰他虽然有听,但愿意修正的机会并不多。
就属于那种——我知道你的意见更温和, 但我的意见更快见效果!
所以他得出的结论就是:我才是对的!
可今天, 他不这样了。
在泰山一役后,他虽然立石刻碑, 但并未将那些儒生的嘲讽放在心上,只是开始对齐鲁之地进行大规模的调整治理。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阿政行事手断居然意外地温和起来——他准备迁移齐地权贵富户入关中, 但却给了人家缓冲的时间, 没有让他们在秋冬季节迁移, 而是定下在一年之内, 必须迁入咸阳, 给了他们足够的自由度。
这种事情, 让严江非常怀疑阿政是不是脑子哪里不对,还观察了许久。
还有一点就是,阿政和他之间的态度, 少了几份火药味,不再全是那种纯粹对刺激的追求和心灵的契合,多了一种委婉的——严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如果硬要扣一个词,那就是享受。
他不那么急了。
在一统六国之后,阿政的心态就飘了起来, 几乎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遇到挫折后不再像当年那样愿意认输悔改,而是一心想着头铁地推过去,这种法子爽是爽了,但后遗症相当大,容易出问题。
而昨天只是被雨一淋,他就这么改变了——太奇怪了。
严江甚至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昨天哪里不对,让阿政脑子进水了?
于是他小心地试探,问起阿政哪里不舒服?
然后被教训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秦皇在泰山立下碑文,一番歌功颂德,表示自己统一天下后非常努力,亲自巡视远方,在泰山上看得很远,而随行从臣都在敬赞他的功业,说他早起晚睡,专心治国,要把这清明的统治维持下去千秋万代,天下的人啊,你们要听从皇帝的教导,才能世代安宁。
再又带着恋人,以一种豁达的心态,从鲁地往东,游览到海边,顺着渤海岸往东走,经过了当年严子路过的黄县、腄县。
严子路过黄县时,曾经助力此地开辟晒盐之业,还怂恿这里的船长向东去找扶桑之国,可惜被人拒绝了。
如今重临,当年的船长还在,面对严子,战战兢兢,如同雏鸟。
严江这次看了一眼秦皇,终是没有说起什么大航海计划,免得牵连无辜。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秦皇居然对出海很有兴趣。
“阿江曾说大海亦有尽处,天地亦有穷时,”他意气风发地,在成山的顶峰上挥斥方遒,“不如与朕同上大船,见天地尽处,大海穷时,可好?”
当然不好!
严江再心大也没信心的用这时木船去横渡太平洋,立刻开启了哄骗技能:“这天地尽处太过遥远,还是待陛下收天下四海,平定四洲,再动身不迟。”
秦皇闻言,甚是不悦,与严江生了一日的小脾气——严江不但没有不悦,反而有些受宠若惊,这阿政居然懂得情趣了,这真的不是那次淋雨脑子进水吗?
他当然是好声软语,把自家阿政的心情哄好,带他去爬了远的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