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燕然将烤肉切成小块,夹在馕饼里递给他:“吃完早些休息吧,往后赶路还有得辛苦,”
“诗文里经常说,银河横贯。”云倚风望着挂满繁星的天穹,“大漠真是个有趣的地方,白日里风沙弥漫,再艰苦不过,可夜晚安静下来时,却是另一番景象。”
“星空再美,终究住不得人。”季燕然道,“这么多年,朝廷一直在研究治荒之法,从民间招募了不少高人,已经拟定好初步的方案,也培育出了耐旱的树木。抛去夜狼巫族不谈,皇兄一直希望边境各部落能和平共处,因为唯有战火熄灭,大梁才有可能拿出大笔的银子,全心全意治理荒漠。”
“这是好事啊。”云倚风想了想,“剿灭夜狼巫族后,或许大家可以坐下来细谈,签订一个时间更久、范围也更广的和平盟约,把打仗的精力放在治沙种树上,用一百年、或者干脆三百年,这里一定会有新的样子。”
“旁人都好说,但耶尔腾是一匹狡猾的野狼。”季燕然拧开水囊,“他想要的利益,与大梁的利益永远相悖,怕是劝不服。”
云倚风喝了一口,皱眉:“怎么装着酒?”
“是掺着酒的水,能暖身子。”季燕然道,“多喝两口,晚上我再抱着你,就不冷了。”
江凌飞与李珺恰好路过,两人先是微微僵了一下,而后便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
什么都没听到啊。
大庭广众的,真是。
若说耶尔腾对于阿碧的宠爱,是晃眼地摆在明面上,引来众人非议,那么萧王殿下对于心上人的顾惜,便是藏在每一处细节里,唯有一人才会知道。装衣物的箱子里垫着软绸、放着熏香,光寝衣就带了十套,旁人的睡袋顶多填些棉花驼绒,只有云倚风的是用芙蓉羽,又暖又轻,里头还多缝了一层最软的云柔锦,躺进去后,便像是跌入了被阳光晒过的云里。连玉枕也是平时用惯了的,季燕然替他将头发散开,道:“我发现你睡觉认枕头。”
云倚风疑惑:“是吗?我自己都没发现。”
季燕然笑笑,吹熄了灯,又捂住他的耳朵,将帐篷外的嘈杂声与风啸减弱几分,哄道:“这样就像在家里了。”
云倚风将脸埋在他怀中,低低“嗯”了一句。
暖和极了。
隔壁帐篷里,李珺裹着棉被,冻得瑟瑟发抖。反正也睡不着,便开始胡思乱想,一双碧色的眼睛却始终停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过了半晌,他突然惊慌地扑向帐篷另一头,问:“我该不会是中了摄魂术吧?”
江凌飞连眼睛都不睁,抬手一拳:“滚!”
李珺捂住鼻子,蔫蔫躺回睡袋。
嘤。
而这漫长的黑夜,对于夜狼巫族来说,才是每一天的开始。
他们的房屋是用巨石垒砌,远远看上去,像一只又一只怪异的野兽,突兀地生长于荒漠中。
两个男人正面对面坐着,一个是夜狼巫族的族长毫猛,另一个是红鸦教的教主,没有名字,自称凫徯,代表着远古的杀戮与战争,对外亦是蛊惑人心的“灵神”。
“十三部联合季燕然,大概再过月余,便能抵达沙草荒丘。”凫徯问,“族长可有想清楚,要如何应对?”
“我已经等他们很久了。”毫猛恨恨道,“大梁的黑蛟营,鼎鼎有名的萧王殿下。对了,还有云珠部落的银珠,她的丈夫杀了我的妻子,我便要杀了她偿命。”
外面亮起了火光。
一群又一群的人走出房间,如一群又一群的蚂蚁,争先恐后地跪在地上,开始了每一天的祭拜。他们恐惧这漫长的夜色,就如同恐惧即将来临的末日,嘴里喃喃念着听不懂的咒语,将额头紧贴于冰凉的荒地,战战兢兢期盼着能在最后一道天雷降临时,得到灵神庇佑。
荒诞,却又触目生寒。
……
因战场远在沙草荒丘,所以边境百姓的生活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依旧放着牧,唱着歌,跳着舞,游走于村镇之间的货郎们,也总会挑一些稀罕货,比如此时此刻,面前这把两尺长,七八寸宽,上头绷了五根弦的乐器。
“它就是凤栖梧!”货郎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汉话,斩钉截铁地说!
“原来就是这玩意啊。”李珺恍然大悟,爽快道,“行,买了!”
并且在茶棚歇脚的时候,献宝一般送给了云倚风。
所有人都沉默了。
李珺本是好意,他记得当日那句“可惜没带凤栖梧”,便时时惦念着这件事,遇到村镇时总要问一句,苍天不负有心人啊,今日总算问到了。具体对话是这样的——
“小货郎,你这有凤栖梧吗?”
“啥?”
“凤栖梧,一把琴!”
“琴啊,有!”
生意就这么顺利地做成了。
云倚风笑道:“凤栖梧是古琴,不过无妨,这乐器看着也挺别致可爱。”
“这是雷鸣琴,原是用来驱赶狼群的,后来也能弹奏取乐。”林影久在西北,没机会见识王府中的大场面,所以顺理成章犯了所有人都容易犯的错误,总觉得像云门主这般清雅斯文的雪衣公子,十指滑过琴弦就该是高山流水天籁之音,于是便热情邀请,“不如弹一曲试试。”
江凌飞笑容僵硬,从牙缝里往外挤字:“不了吧。”一边说,一边在桌下踢了季燕然一脚,管管!
萧王殿下坐得岿然不动,我不管,管不了,管了要生气。
江凌飞:“……”
云倚风试着拨了拨弦,声如雷鸣,果然很适合赶狼。
江凌飞丢下筷子就想跑。
季燕然面不改色,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人重重压回座位,给我听!
李珺也兴致勃勃,一脸期待地准备欣赏美人抚琴。
第一声就如裂帛,不是嘈嘈切切的优美裂帛,而是发怒的肌肉壮汉在扯布,感觉下一刻便要砸了他娘的纺织机。
李珺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林影和茶棚里的将士们也惊呆了。
声音传到远处,其余部族的人都在骂,什么鬼声音?
耶尔腾听得心里烦躁,站起来就要去茶棚,那碧瞳侍妾却突然说了一句:“是雷鸣琴。”
他心里一喜,也顾不得远处鬼号了,蹲在她面前柔声道:“你愿意说话了?”
阿碧与他错开视线,又看向了天边。
一曲终了,也可能没终,反正没人能听明白。只是见云倚风停手了,季燕然便夸奖道:“不错。”
其余人也如梦初醒,纷纷报以掌声,不弹了,不弹了好。
云倚风赶忙谦虚:“其实我弹得很一般。”
季燕然用拇指抚过他的侧脸,心底欣慰,你还能知道自己一般。
结果云门主下一刻就接了一句,以后要多练练。
季燕然单手撑住额头,一脸温柔地说,好。
李珺顶着周围一圈谴责眼神,也快哭了。我我我又不知道,你们事先也没说啊,那日还都一脸惋惜地哀叹凤栖梧没有被带来,那我可不就相相相信了吗!
雷鸣琴被云倚风小心收进布袋里,挂在了翠花身侧,如魏晋名士一般,都是要随身带着酒与乐器的,很风流。
李珺蹑手蹑脚,天天跟在后头琢磨着,要怎么把这玩意给偷走。
这一天,几匹白色骏马一路疾驰,自大军身侧追过,带着滚滚烟尘冲向队伍最前方,引来一阵骚动。
“怎么了?”林影勒紧马缰,回身问。
“回林副将,来了一群自称风雨门弟子的人。”下属道,“说是有急事要见云门主!”
作者有话要说: 凫徯:fu xi
第84章 风雨门主
云倚风在前往雁城之前, 已经送了封书信回风雨门, 叮嘱清月和灵星儿好生看顾门派,不必跟来西北。所以此番突然听说来了十几名弟子, 心里也是一惊。
“先别担心。”季燕然道, “我陪你去看看。”
众弟子皆风尘仆仆, 衣摆鞋靴上沾满灰尘,像是迎着风沙赶了许多天的路。一见到云倚风, 便急忙道:“门主, 星儿出事了!”
根据他们所言,前段时间清月与灵星儿之间闹了些矛盾, 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冷冷的, 气氛也尴尬, 所以灵星儿在这次执行完任务后,便决定暂时不回春霖城了,改道西行前往雁城。路上原本是很顺利的,可谁知前几天在途经一片荒漠时, 突然就遇到了一群鬼面人, 对方功夫邪门, 又对地形极为熟悉,在一阵迷烟过后,灵星儿就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四处都是荒漠,我们遍寻不得,只好一路来追大军。”弟子道,“还请门主救救星儿。”
鬼面、黑衣、子夜掳掠、武功诡异, 以上种种加起来,八成是夜狼巫族没得跑。
云倚风问:“是针对星儿一人的行动吗?”
“不是。”弟子们纷纷摇头,说那晚众人原本只是在沙丘歇脚,突然就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往过看时,是一群手执钢刀的黑衣人,正向月亮的方向走去。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三十余名壮年男女,皆被绳索捆着,串在一起踉踉跄跄,看穿着打扮像是牧民。
“当晚月光黯淡,看不清楚那些人的脸,我们便以为只是寻常劫匪。”弟子们继续道,“于是决定出手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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