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岳麒麟的关防兵。”萧晫沉吟着摸了摸下巴:“是支纪律严明的铁军。”
赵龙心急,插嘴道:“都说岳麒麟心性孤傲,对于看不惯的人从来不假颜色。这人会同意借兵吗?或者说,他口头上同意了,手上压两天,再授意路上行军慢两天……”
萧晫看了他一眼:“不会。几年前我跟岳麒麟有过一次照面。那人是个爷们儿,铁骨铮铮不屑玩阴的。我唯一担心的,是路程。”萧晫伸出食指在地图上划过一道曲线:“关防兵要过来,一路并不都是宽敞顺畅的官道,西北西南的,气候恶劣,路途遥远路况也不好。这条路过来,中间要绕开沙漠,起码是多一天的行程……这样算算,就算岳麒麟今天点兵明天安排出发,到我们这儿也得十二天。”
几个人面面相觑,王城咽了下口水:“七天后西乐国的军队会到大金国边境,两个军队整编后再过来……顶多两天。”
九天。十二天。
这就意味着,萧家军要以三万人的力量去螳臂当车,死守三天!
可预见的惨烈让王城打了个哆嗦:“将军,征兵吧。别的不说,附近的百姓家有适龄青壮年可以充入军队,好歹能征个一两万人。”
萧晫想都不想摇头拒绝:“这个时间征兵,就是让那些没上过战场的孩子去填坑送死的。过去有残暴之名的齐夏王,最喜欢这招阴损的。当地征兵用作前锋,以百姓的血杀戮出一条疲军之路,再把自己的军队推上去。”
王城讪讪的:“我们不让新兵冲到前面就是了……”
“征兵的事就此作罢,不许再提。”萧晫索性大手一张,按在桌面拍了板:“赵龙,你把布防的安排尽早做好,黑山上也要排兵,悬臂下互相照应的路线安排好。王城,你把油桶火炮弓箭这些武器责任到位,城墙外面的壕沟安排士兵挖深拓宽。这个天不是会上冻吗?干脆把水给我抽干,底下埋利刺,半坡一丈处下绊马索……”
“报!”账外有士兵响亮的嗓音传进来。
“进!”萧晫和几个人一起抬头望过去。
传令兵展开手中的传信,一板一眼依旧振奋人心:“西北关防兵今日下午已经点齐五万精兵出发了!岳将军亲自领兵前来支援!”
……………………………………………………
西乐国大军跟大金国已经汇合。
大战一触即发。
整个军营所有人都如同拉至最满的弓弦,只待大将军萧晫一声令下,出击杀敌。
所有工事和兵器的需求都已到位,城墙上的瞭望哨不敢懈怠半分,死死盯着大军会来的方向。
这天傍晚,萧晫给王喜方江还有几个当地成了家的男人放了一晚上的假,准许他们回去探望家人安抚老小。
没人羡慕更没人说透。不忍心。
这一仗,很可能惨烈到“出门杀敌去,马革裹尸还。”
家有娇妻幼子的,如同王喜,回去安抚一下,让家里人有个心理准备。
尚未为人父的,回家跟夫人再度圆个房,很可能遗腹子就是家人后半生最大的慰藉。
施云感觉自己压抑的喘不上气。这段太平日子里产生的悸动和心动,一方面被“国之将破”的悲壮氛围冲击的七零八落无法抬头。可是另一方面极端诡异的是,这种情绪又莫可名状的被无限放大——
王喜方江尚有一晚上可以倾诉衷肠,过了这两天,战事一起,怕是再无机会坦陈心意。
吃过晚饭,萧晫撂下碗筷就去惯例的巡视城防。
施云到魏叔那里绕了一圈看了几眼大量备好的伤药,心不在焉的溜达到了城墙根下。
这几日萧晫晚饭后上去,基本上都是快睡觉才下来。整条线的布防他都要走一遍……
“施云?”正想着的那个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吓了施云一跳。
“你怎么过来了?”
“你怎么下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的问出口。
“我刚从魏叔帐篷里出来,随意走走。”施云心跳的厉害,明明做了豁出去的心理建设,临到眼前还是怯了。
“正好,”萧晫一把拉住他:“我有话跟你说。那边,”男人随手指了指军营边上那个长了稀稀拉拉几棵树的小土丘:“我陪你散散步,说话。”
“哦。”施云乖乖应允,跟萧晫肩并肩往土丘那边走。
两人没选择穿过军营的近路,不约而同的选了绕个圈子的远路。
军营里的灯火通明映照出来,脚下的砂石路径依稀可见。训练有素的将士们或巡逻或站岗,或整理着战前装束磨亮武器。
施云看到有个满脸稚气的小兵就坐在帐子门口,就着里面的光线低着头在缝补战袍,认认真真,一针一线。
警觉的哨兵听到脚步声,甲胄上的金属相撞发出声响,伴着红缨长-枪一起:“谁?!”
“我跟施军医出营有事相商。”萧晫纪律严明,可是从来不跟底下士兵摆将军的架子:“好好站岗。”
“是!萧将军!”小兵激动的满脸通红,腰杆挺得笔直,用自己最自豪最洪亮的声音回答。
一直走出营地。
月亮从乌云里钻出来,在盐碱地上洒下一片银辉。那泼洒的月光明晃晃的,即使看过去没什么温度,依然会让人心生柔软。
这样的宁静,再无几日可享。
“施云,”萧晫先开了口:“你是军医,打起仗来,你要恪守本分。”
想不到萧晫兜头来这么一句,施云怔了怔:“什么意思?”
萧晫不看他,沉声继续:“就是说,作为萧家军的一员,你要绝对服从战争时期的安排。魏军医把你们的人员分工安排给我了,你留在大帐救治运回来的伤重——”
“不行!”施云愕然,想都不想的拒绝:“我要上城墙!”
他知道魏叔在做人员分配,他也表明了自己要在城墙上的第一线搭手救人的态度。可是没想到,最后还是把他安置在了相对而言最安全的后方大帐。
“魏叔年纪大了,让他带队上城墙不如我去。”施云试图游说萧晫:“我年轻,身体灵活。即使不如你们那么骁勇善战,可是我绝对不会成为大伙的拖累。城墙上是最紧急的地方,有士兵受伤或被袭,我能最快速度帮他包扎伤口。”
“不行。”萧晫比他还强硬坚决,一脸没商量余地的表情:“还没开始打仗,你就要抗命吗?”
“萧晫,”施云也急了,烦不了那么多:“我不知道魏叔怎么想的,我更不知道你怎想的!明明我才是那个最适合带队在城墙上紧急救治的人!我不是贪功,我只是……”我只是想离你近点,跟你并肩作战。
“我跟魏叔,”萧晫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了下去:“都不想你涉险。尽可能的。他是一片大公,认定你才是萧家军最合适的军医部负责人,哪怕从京城到这里,大材小用有些委屈。可是我……我有私心。施云,你在大帐我才能心无旁骛的拼力厮杀,不用分心。除非我死在前面,不然我总能保你平安。”
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就掉下来。
施云狼狈的别开脸,不给萧晫看到自己泫然的丢人样子:“你为什么,要跟郎靳那个疯子冒这个险……”
“郎靳只是恰逢其会。”萧晫拉着他一块儿坐在小土丘上,也不嫌冷:“从郎鑫野心勃勃跟大金密探勾结开始,这场仗已经势在必行。我不是没有准备,也不是怕死。大丈夫征战沙场为国捐躯,死而无憾。可是现在,”萧晫侧过脸看向施云,目光清澈毫不扭捏:“我舍不得死了。我还想多陪你几年,带你去看大漠落日,看看千年不死千年不倒千年不腐的胡杨林,看看西北这边风蚀而成的壮观魔鬼城……给你买好吃的,给你买又甜又软的糖。我还欠你一颗夜明珠。答应过你的,一直没给……原来也不攒钱,都给士兵们买棉袍买粮食花掉了。这回儿我攒的差不多了,可以托人给你买一个,以后你再给别人疗伤看病,不用点着油灯费眼睛……”
施云一下子捂住脸,抖着嗓子说不出个囫囵话:“别说,你别……别说了……”
“施云,”萧晫想抱他,又想牵他的手。大手动了动,到底羞窘,改为松松扯住少年的袖口:“原来不懂,总觉得待你跟别人不一样,又说不出为什么。看到方江搭你肩膀也觉得不高兴,想过去把他手打掉。看到你冲我笑,心里就跟猫抓似的。知道你帮我找媒婆提亲,又生气又伤心,恨不能把你抓过来打一顿……直到前些日子看到郎靳和谢珏之后我才明白,自己这是喜欢上你了。其实这个时候我不该说这个分你的心,说不定还会落你埋怨,觉得我这人奇怪又腌臜,明明咱俩都是男子……施云,我没把你当姑娘,说你像个姑娘的话都是逗你玩的,我、我就是觉得逗你说话,心里说不出的快活,连你冲我翻眼睛,也快活……”
“萧晫,”施云红着眼睛抬起头,出口的声音不复清亮,有点喑哑:“我没觉得你哪里不好。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把情话讲的,跟交代后事似的?”
那种带着悲伤的缠绵氛围一下子被冲淡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的,都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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