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每年都会从各地遴选品学兼优的世家子进宫做皇子们的伴读,那少年年纪虽小,却气质华贵,玉雪漂亮,的确像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卫昭就没有怀疑。
白吃白喝了这么久,还劳烦一个孩子给自己治伤,卫昭心里很过意不去,问少年想要什么报答。少年起初说不要,后又迟疑道:“你能不能做我师父,教我武功?”
卫昭:“……你怎么知道我会功夫?”
少年反问:“宫中守卫森严,没工夫你怎么闯进来的?还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
“……”
卫昭练兵经验能总结出一百八十套不带重样的,但长这么大还没给人当过师父,只能硬着头皮答应。起初,他完全是抱着赶鸭子上架的心态随便指点那少年一些自己独创的防身招式,教着教着,就有些动了真情。
尤其是小家伙牵着自己衣角,软软糯糯叫师父的时候,简直跟蜜水似的,把人心都要甜化了。他也头次知道,小家伙是那般黏人,还格外胆小。比如每次打雷的时候,都偷偷爬上床,扎到自己怀里……
后来分别,少年依依不舍,他将祖传的龙形玉佩分为两半,一半赠给了那少年,权作念想。再后来,叛军围城,武帝薨逝,他随今上北上勤王,封侯拜将,常驻北疆……他也曾想过要寻找当年冒死救他性命的少年,好好还他恩情,可惜托人在宫中寻访多年都毫无消息。宫中的那处静思院也早在多年前焚于大火之中。
渐渐,也就放弃了。
卫昭压下心里浮起的一抹淡淡惆怅,问暗卫:“太子呢?这两年在朝中风评如何?可有什么异动?”
谛听绝对效忠于武帝,要查谛听,就不能略过太子穆允。因为若谛听真的还存留在世,唯一可能联系的,就是小太子这个武帝血脉了。
“这……”
暗卫并不知卫昭心思,一听自家侯爷突然提起太子,顿时面露难色,写满纠结。
来之前周管家可殷殷嘱咐过,在侯爷面前太子俩字能不提就不提,和太子有关的事能不说就不说,省得惹侯爷不痛快,再激起了三年前的旧恨。
卫昭一眼看透他心思,晒笑:“本侯不是三岁黄口小儿,岂会为了区区一点旧怨失去理智,你尽管说就是。”
“是。”
暗卫悄悄松了口气,不敢再隐瞒,如实道:“侯爷大约也有所耳闻,这两年,太子在朝中风评极差,比陛下刚登基那会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卫昭拧眉,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三年前今上登基大典时,百官和各国使臣都在恭贺新帝登基之喜,小太子却一身孝服,疯疯癫癫的闯进承清殿,说武帝死的冤枉,冤魂会化作厉鬼盘踞在宫中,让害死他的人偿命。
礼部一干官员当时就吓得面如土色,新帝登基大典这样隆重肃穆的场合,小太子竟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疯话,可是大大的不吉。
好在今上仁慈,并未当场发作,只是以“武帝骤崩,太子悲伤过度,以致迷了心窍”为理由,让内侍将小太子拉了下去。
本以为至此相安无事了。可没想到新帝登基之后,宫中果真陆陆续续发生了几桩宫人惨死的无头案,本已封死的武帝陵寝也莫名其妙被雷电击中,负责看守皇陵的一位老内侍在半夜出恭时,还看到武帝遗体横陈在陵外,死相可怖,周身布满鞭痕,当时就吓晕了过去。
一时流言沸腾,都说是武帝冤魂在作祟,还是纪皇后召人在宫里做了好几场法事,局面才渐渐安定下来。再之后,他就奉旨到北疆抗击胡人了,倒没听说小太子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就听暗卫道:“比如,陛下一片好心、力排众议让太子担了羽林军统领之职,本意是为了磨砺太子,谁料太子竟挟公报私,把羽林军视为自己的私人军队,动辄利用羽林军来发泄私愤、满足私欲。就前两日,因为朝堂上的几句口角之争,太子竟让羽林军跑到御史台林大人府里纵火烧房,吓得林大人直接光着身子奔到了大街上,现在都不敢回家。还有上个月,大皇子只是在宫门口与太子擦肩而过,太子非要说大皇子摔了陛下赐给他的青玉笔,要让大皇子赔。那青玉笔乃是瀛洲国送来的贡品,全国仅有一支,大皇子上哪儿赔去,太子不依不饶,竟指使羽林军趁夜潜入大皇子府,将大皇子的书房抢劫一空……”
“更过分的是,太子虽然担着羽林军统领之位,却尸位素餐,不务正业,三天两头的迟到早退,全军操练的时候从不露面,每月总有那么几天要旷夜值,把羽林军名声败坏的干干净净。侯爷您说说,这像什么话!”
“……”
卫昭挑眉,不得不问:“陛下就不管吗?”
羽林军担负着整座皇城的安危,皇帝如此纵容太子胡闹,岂不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置在了刀尖上。
就算皇帝真的顾及叔侄之谊,不忍出面惩治,那朝中其他大臣呢,平日里谏天谏地谏东谏西,一个比一个忠正贤良,怎么到了关键事上都装聋作哑了?
暗卫摇头:“不是陛下不管。”要求将太子逐出羽林军的折子雪片一般,都快把承清殿淹了。
“可一来苦无证据。那些羽林军手脚极干净,总不能凭当事人的一面之词就给太子定罪。二来……”
说到此处,暗卫也颇有些同情那些大臣们:“太子虽尸位素餐,不务正业,但自太子掌管羽林军以后,羽林军上下的风气的确焕然一新,皇城守卫也井然有序,没出过丝毫纰漏。最重要的是,羽林军还在太子的带领下立下不少大功。”
简单点说,满朝文武虽然看太子很不顺眼,虽然知道太子利用羽林军干了不少“坏事”,但就是抓不住实证,就是干不掉人家,还要眼睁睁的看着陛下三天一小赏,五天一大赏,也很是憋屈。
想到那群老顽固干瞪眼又无计可施的模样,卫昭不明意味的笑了声,倒觉得这事儿挺新鲜,继续问:“还有呢?”
暗卫在脑子里迅速遴选一圈,尽量捡着最惊天动地的说:“那就是龙胎之事了。”
卫昭把玩茶盏的手一顿:“龙胎?”
第5章 生日宴
明知马车附近的闲杂人已被卫昭打发干净,暗卫还是四下一扫,十分谨慎的道:“侯爷大约不知,自陛下御极至今,太子已经接连害了两个龙胎了!”
这话无异于一道滚雷。
最初的震惊过后,卫昭心底泛起密密麻麻一层恶寒。
“说仔细些,究竟怎么回事?”
如今是新朝,小太子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前朝太子之所以能坐上储君之位,除了那帮老宗亲和武帝遗诏压着,全赖陛下仁慈。他不知感恩也就罢了,为何要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莫非真有谛听在后面操纵一切?
暗卫道:“头一次是在三年前的中秋宫宴,太子殿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惠妃娘娘推入了湖中。当时惠妃娘娘刚怀胎三月,胎像还不稳定,被侍卫救上来之后,当夜就流了。陛下大怒,传了宗律庭,当众责了太子五十杖,并将太子圈禁府中三月闭门思过。惠妃娘娘哪里忍得下这个恨,一直闹着要太子偿命,后来还是陛下硬压下来了。”
“本以为经过这场教训,太子也该收敛一些了,谁料次年淑贵人怀孕,太子殿下竟然故技重施,又将淑贵人给推进湖里了。”
卫昭双目一冷:“也是当众推下去的?”
暗卫摇头:“那倒没有。淑贵人怀孕时正值花朝节,所有妃嫔、皇子、公主和宗室子都跟着皇后娘娘入御花园赏红。淑贵人孕中烦闷,遣开了宫人独自往前走,正在往一颗桃树上挂彩纸,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掉进了旁边的曲池里。出事后,禁军立刻封锁了御花园,包括皇后娘娘在内、园子里的所有人都被叫到南薰殿接受医官查验。”
卫昭拧眉:“为何要医官查验?”
“因为淑贵人的衣裳上薰了家中祖传的保胎用的暖云香,一旦沾上肌肤,水也洗不掉,至少七日香味才能彻底消散。推淑贵人下水的人,手上一定沾了暖云香。大约知道躲不过查验吧,轮到太子殿下时,太子连手都没伸,就大大方方的自己承认了。”
“当时此事闹起好大一阵风波,好多朝臣都长跪在承清殿前要求废储。最后是老长宁王捧着武帝遗诏出来,才弹压了下去。”
说到这里,暗卫偷偷觑了眼自家侯爷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太子仗着有武帝遗诏和那帮老宗亲们撑腰,行事越来越悖逆,连陛下和朝中百官都不大敢招惹他,侯爷最好也别去触那霉头……”
卫昭在心里嗤笑。
这世上,能让他不敢招惹的小崽子恐怕还没出生呢,就算有,也得给他踢回娘胎里去。
摆手挥退暗卫,卫昭心绪起伏,久久难平。三年前,他亲眼见识过小太子如何发疯发邪,当时还以为是武帝突然薨逝,小太子受了刺激,才会行止癫狂。如今看来,小太子的狠毒与暴戾已经深入骨髓,无可救药了。
……
两日后,大皇子府的生日宴如期进行。
大皇子穆珏是昌平帝和纪皇后所生的嫡子,要不是因为那封武帝遗诏,此刻就是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与骄纵跋扈的二皇子相比,朝臣们也更待见温文尔雅的大皇子。尤其是武帝朝的老臣,他们是真被打仗打怕了,急需一个能沉下心搞文治的储君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而因为心悸之症不能习武、文章做的很不赖、还懂得礼贤下士的大皇子无疑满足了他们关于明君的一切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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