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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 (唐酒卿)


  “那他买人的关键就在……”萧驰野心有灵犀。
  “就在他买的那批人里。”沈泽川轻声说道。
  两个人对视,却又陷入另一个未知里。香芸坊是青楼,青楼中会有什么人对薛修卓很重要?
  “他买了十几个人,为的就是混淆视线,让人无法分辨出他到底是为了买谁,这点香芸肯定也不知道。”萧驰野说,“此事我得再叫薛修易打探,他在薛府里,凭着身份可以自由出入,薛修卓能够拦住外人,却决计拦不住他。”
  这个消息确实重要,沈泽川一时间琢磨不透。他这次动了奚鸿轩,也是因为忌惮同样拿捏着奚鸿轩的薛修卓。这个人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更加清晰,反而变得越渐模糊不清。
  “……还有时间,”沈泽川似是自言自语,“一旦着急便会乱,反倒容易落入下风。他既然还没有动作,就是时机没到,那你我便有机可乘。此时是我们在暗他在明,顺藤摸瓜一定能得知些重要的事情……奚鸿轩与薛修卓常年交好,他即便不知道薛修卓买妓子的事情,也会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待我再探一探他。”
  “说了一圈,也没给二公子透个底。”萧驰野不让他从身上下去,“诓了他多少银子?”
  沈泽川回神,稍抿唇线,原样伸出了四根手指。
  萧驰野二话不说,马上攥紧那指尖,说:“可以,值了,赶紧下聘吧。”
  沈泽川说:“还是再矜持一点,四百万太少了。”
  萧驰野说:“阔气了,四百万都是起价?这么会赚银子,你出个什么数二公子都情愿了。”
  沈泽川被他逗笑了,说:“我与他说魏怀古要四百万两银子,他丝毫没有犹豫,半点难色都没露,这表明四百万对奚家不过是九牛一毛。”
  萧驰野见他今夜开心,便不再提薛修卓的事情,颠了颠他,说:“奚家到底有多少银子,这事儿只有他们自个儿知道。别人只能瞧见他们开盐山凿铜矿,买卖不仅遍及大江南北,还远及海外。寻常的纨绔,玩的都是捧头牌、下赌场,可奚鸿轩玩的却是开青楼、开赌场,那东龙牙行也是他的铺子,里边牵扯了不少朝中大臣,都是有田有生意压在他手里,不得不给他面子。这一回要了四百万两,下一回准备要多少?东北粮马道一年只通两回,那么多银子怎么藏、怎么花全是事,你得都想稳妥了。”
  “奚家的银库没叫人破过,钱搁在里边最稳妥,如今不论怎么花,都难逃朝廷的法眼。你这两万禁军的账都要先后三查,这钱若是没花漂亮,二公子就得拘牢里待审了。”
  萧驰野还真有点好奇,说:“花钱么,无非就是玩儿……这银子你准备留给中博吗?”
  “暂且没个去处,”沈泽川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单手系上扣,“二公子不当家,哪知道茶米油盐的金贵?日后用钱的地方不少,即便暂时花不了,备着也绝无坏处,凡事都要以防万一。”
  他们俩人这样凑在一块讨论别人的家底,神色正经,分明是诓定了奚鸿轩。萧驰野还要回开灵河上,讲几句话便得走,赶着空见他一见,喂饱了人就不能再坐了。
  萧驰野翻身上马时,又想起别的,勒着缰绳说:“都察就在这两日,中博六州的布政使内阁已经拟好了人选,那厥西的江Ⅰ青山奉旨赶来阒都述职,我猜多半就是他了。”
  “久闻大名,记得六年前他料理厥西十三城赈灾一事很是胆识。”沈泽川说到此处,又想起此人也与薛修卓交情不浅,不禁迟疑了。
  “他虽与薛修卓私交甚好,但未必就是薛修卓的人。等他入了都,你大可会他一会。他不是世家子弟,也不靠着世家乘凉,能用还是不能用,到时候你自行斟酌。”萧驰野看沈泽川立在阶上,抬手招了招。
  沈泽川侧耳倾听,岂料萧驰野什么也没说,只用手掌揉了把他的发。浪淘雪襟扬蹄奔驰,葛青青推开大门,萧驰野策入夜色。


第81章 阴影
  牢里的饭菜不干净, 奚鸿轩闹了肚子。他本就在疫病期间坏了元气, 这下更是苦不堪言。因为精神不济,所以时常昏睡, 醒来周围也是一片昏暗, 逐渐连时辰也摸不准了。
  这逼仄的屋内气味浑浊, 没窗通气,混杂着潮湿的霉味, 平常人根本待不住。
  奚鸿轩病得厉害, 又无法自如地翻动身体,只能瘫在草席上, 随着湿冷, 意识昏沉。
  狱卒照常移开挡板, 往里边塞饭,但他今日没有听到奚鸿轩的动静。他顺着洞眼往里看,只能看见奚鸿轩耷拉的手臂。狱卒怕奚鸿轩死了,于是打开了门, 拿灯在奚鸿轩脸前晃了晃。
  奚鸿轩费力地睁眼, 唇干舌燥, 说:“大……大爷,赏口水吧。”
  狱卒翻手把一碗水浇在奚鸿轩脸上。
  奚鸿轩努力地张嘴接着,顾不上被溅湿的衣领。他喝了水,打起点精神,说:“谢谢、谢谢!”
  狱卒扔了碗,抄起油灯就要走。
  奚鸿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猛地拽住狱卒的衣,胖脸上硬挤出笑容,说:“哥们儿透个底,这里、咳!这里根本就不是刑狱吧?”
  狱卒震开奚鸿轩的手,奚鸿轩反倒哑声大笑,躺在席上喘息激烈。他用手拉扯着自己湿透的前襟,转动着眼珠,盯着黑黢黢的房顶,说:“这不是刑狱……我早……早该想到!这都几日了,即便孔湫不审我,也该有刑部官员前来巡查……太安静了……这里太安静了……”
  奚鸿轩说着,又倏地盯住狱卒。
  “我细细地算了,你每日前来送饭的时间一刻不差,连托盘推放的位置都一点不偏,兄弟,寻常狱卒没这么刻板!已经好几日了,没人来跟你换守牢门……银钱你也不收,就是这袖子,也打理得干净,半点油腻灰尘都不沾!猿臂狼腰高个头,谨言慎行不苟笑,你是锦衣卫吧!”
  狱卒面无表情,端着油灯抬腿就走,关上了门。奚鸿轩听着铁链缠绕的声音,用拳头咚咚地敲着身下的草席。
  “沈泽川……沈泽川!”奚鸿轩敲得指节泛红,骤然放声大喊,“算计我……竟然算计我!你叫、叫他,叫他来!”
  黑暗里没有回应。
  奚鸿轩抠着草席,意识混淆,恨道:“他是不是想要钱,叫他来,只要放我出去……只要放我出去……”他用力地吞咽着唾液,忽然扯着头发,喘息道,“我给他钱!我他妈的受不了了!”
  狱卒在外边坐下,就着油灯,拈着蚕豆下酒吃。后边的铁门挡住了奚鸿轩,只能传出幽咽声,像是深夜里的风。
  * * *
  奚鸿轩眼睛变得浑浊,他不敢再睡,生怕睡着了就醒不过来。等到沈泽川再来时,他已经平静了。
  沈泽川站着身,打量奚鸿轩。
  奚鸿轩曾经出海九死一生,自从他搏回这条命以后,就再也没有这般狼狈过。他与别的世家子不同,他不怕自己陷入绝地,也不怕自己狼狈。他由着沈泽川看,扯着干哑的喉咙无端地笑了一会儿,说:“兰舟,你有胆!四百万啊……我险些被你诓到死。”
  “这地方不好找,不能引人注意,还不能离得太远。”沈泽川轻叹,“你这样析微察异,倒在我的预料之外。”
  奚鸿轩晃了下手臂,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兄弟,这笔钱给了你,我甘愿!但你不能为着这点钱就要我的命……”他语气有些飘,可是饥饿和病痛都没能剥夺他应变的能力,他接着说,“兰舟……我本可以仍然装作不知道,奚家的钥匙只有我知道放在哪里,我大可跟你兜圈子,把自己套出去,但你看,我没有这样做,我惦记这点兄弟情……兰舟!咱们联手弄死了奚固安和纪雷,如今你在锦衣卫备受妒忌,此刻搞死我,你就丢了奚家的支持!锦衣卫啊,越往上走道越窄,你已经知道寸步难行的滋味了吧?那些个世袭来的老人,哪一个肯服你?你野心勃勃,韩丞能容下你,不就是冲着我的面子?你杀了我,你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沈泽川蹲下身,指间夹着帕子,看着奚鸿轩,神色认真地请教:“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是好?”
  奚鸿轩见过无数次沈泽川这样的神色,他知道沈泽川必然是动了杀心,于是淌着冷汗,跟沈泽川对视片刻,说:“咱们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沈泽川,这回栽了,我认!生意场败北一点都不可耻,我犯不着为着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你闹。老子怕你!这是实话,但正因为怕你,才要跟你继续干。你好好想想,你杀了我只有四百万,可你拿住我却有奚家的金银山,我对你服气!那你何必再沾这点血?咱们往后还有叱咤阒都的日子!”
  “说得在理。”沈泽川说,“但光凭‘服气’两个字就打发我,未免太过容易。我听说二少有六十八把钥匙,不如咱们四六分了,也叫我放心。”
  奚鸿轩慢慢撑起身,看着沈泽川的目光凶狠,说:“钥匙可以给你,但你拿了钥匙就不能再要齐惠连,如何,你肯吗?”
  沈泽川缓抬起指,又百无聊赖一般地放下去,说:“你以为齐惠连值这个数?我自然是要钥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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