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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 (唐酒卿)


  沈泽川细想少顷,说:“他既然肯,就把他派去茶州。他原职是户部官员,到茶州协办税赋也不算陌生。”
  沈泽川信不过罗牧,这下正好,在茶州放一个精于税赋的王宪,就能严控罗牧的账本。茶州如今最关键的就是钱,只要把银子攥在手里,罗牧就翻不了天。
  时候还早,沈泽川先搁了三州杂务,问姚温玉:“元琢这几日还好?”
  姚温玉膝头盖着绒毯,闻言说:“承蒙府君挂念,没什么大碍。”
  “茨州到端州虽然有马道,但还是隔得远,我担心你路上受寒,眼下看着无碍便放心了。”
  姚温玉等沈泽川寒暄完,才说:“我从茨州倒带了个消息给府君,”他顿了须臾,“几日前丹城传的风声,说潘蔺和潘逸两人已革职查办,交由大理寺及刑部候审。”
  沈泽川眼眸倏地看向姚温玉,说:“这么快?”
  丹城潘氏一门三员,潘祥杰、潘蔺、潘逸都是朝中大臣,又与遄城费氏联姻,在如今的世家残余内分量不小。太后还想要把持朝政,就离不开潘氏的鼎力相助,为此潘蔺革职就是太后的损失。
  “梁漼山跟着薛修卓一到丹城,就即刻开始稽查田账,”姚温玉说,“他们没要潘逸呈递的原账,而是直接派人下去,亲自丈量。”
  潘逸原以为有潘祥杰和赫连侯作保,还有潘蔺下派的梁漼山居中旁佐,这次的账目稽查也能糊弄过去,起码能熬过这个春天,岂料梁漼山就是冲着查账来的。
  “其间有折子弹劾薛修卓,要转查泉城账,但被孔湫给驳回了。”孔岭说道。
  沈泽川折扇定在桌面上,他缓缓皱起眉,说:“去年的太学风波还不到一年,孔湫与岑愈先后在其中受到笔伐,当时跟薛修卓可是势不两立,怎么这么快……”
  “厥西督粮道也下了狱,牵扯到遄城账目问题,说是关税有猫腻,现在受都察院弹劾,连荻城也受到了波折。”姚温玉出身世家,对其间的线远比旁人敏锐,他说,“厥西的督粮道,按道理跟遄城没关系,但都察院是一起弹劾的。”
  “遄城的赫连侯跟花氏走得近,”沈泽川说,“但他明面上不管遄城账,岑愈现在连他都弹劾了,说明赫连侯有把柄落在岑愈手中。”
  他指腹摩挲着扇沿,想了想。
  “这事蹊跷啊……颜何如在哪儿?叫他来。”
  孔湫肯和薛修卓握手言和,这其中必定有原因。沈泽川的眼睛被挡在了阒都城外,但他必须时刻都清楚阒都在做什么。如果潘蔺真的因此被办掉了,那不仅意味着世家受挫,还意味着在阒都争夺战里,太后落单了。
  颜何如屁股一挨着凳子,就滔滔不绝:“我这几日可憋死了!府君,你不喊我,那邬子余就不放我出门,启东的军粮还没送完呢,我心里着急,火气直窜。这端州太破了,来张垫子行不行?坐得屁股怪疼的……”
  颜何如在沈泽川的目光里逐渐闭嘴,他挪了挪身体。
  “……行贿嘛,”颜何如小声说,“赫连侯还能有什么把柄?他一个闲职侯爵,为了儿子的前途四处跑,平日就爱送点东西。那梁漼山不是要去丹城吗?赫连侯脑子被门夹了呀,叫那厥西督粮道给梁漼山送袋金子,这不正好撞人家手里了吗?我就说这梁漼山也不好整,他可是跟江青山一个路子,这下好了,赫连侯这袋金子搞垮了一帮人……”
  “行贿?”姚温玉忽然出声,他看向沈泽川,“潘蔺肯指派梁漼山,就是把梁漼山视为心腹的意思,那赫连侯何必再画蛇添足给他送金子?”
  “他傻呗,”颜何如敲着茶盖,想起费盛摁过自己的头,记仇道,“费氏都傻,脑袋不灵光,那小侯爷费适都及冠了,还游手好闲,他们家哪能顶事。”
  “赫连侯好歹跟着太后,花思谦倒台的时候他都没死,”沈泽川眸光微沉,“他就是要拿捏梁漼山,也不该给梁漼山送金子,还周转到督粮道,这简直就是把自己送到梁漼山面前,他图什么?”
  “谁知道他图什么……”颜何如眼珠子一转,跟着坐直身,趴在桌面上,对沈泽川露出吃惊的表情,“这事要不是赫连侯干的,那他也太惨了!这就让薛修卓直接捅了家,连带着潘氏一门全落水了呀!”
  沈泽川电光石火间想通了,折扇“啪”地扣在桌面,吓得颜何如一哆嗦。
  姚温玉猛然咳嗽起来,他掩着唇,攥着帕子,在微微佝偻间平复着,接着说道:“好谋算……薛延清好谋算!”


第217章 鹤娓
  阒都今日雨雪瀌瀌, 寒意砭骨。赫连侯跪在殿内, 跪得腿脚麻木,一双袖子都哭湿了。
  “那薛延清寡廉鲜耻, 为了构陷我不择手段。厥西督粮道行贿, 怎的能牵扯到我们遄城?那是江青山的地境, 真的追究起来,也是江青山主使!”赫连侯摘掉的官帽就搁在膝边, 他哭道, “还有岑寻益,此刻咬着我不放, 分明就是摈斥异己, 跟薛延清联手做局。他们干着狗苟蝇营的勾当, 孔泊然还要姑息养奸,坏的都是朝堂风气!”
  “你少拿这种话糊弄哀家!”太后怒不可遏,“你要真的规规矩矩,薛修卓能追到账目问题?厥西督粮道在遄城贪了不少, 这其中倘若没有你作保, 他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殿内灯火通明, 宫娥太监都退到了殿门外,只有琉缃姑姑跪在侧旁侍奉。赫连侯前来负荆请罪,穿的单薄,此刻在太后的盛怒下战战兢兢。
  天琛帝一死,太后就在这个位置上给世家补苴罅漏,做到今日已经精疲力竭。她隔着珠帘, 对赫连侯废然而叹。
  赫连侯闻言不好,赶紧膝行向前,道:“太后息怒,如今弃卒保车方为上策,不论如何,都要先把潘蔺保住。”
  潘蔺是潘祥杰的嫡子,还是户部要员。他们在去年折掉了魏怀古,如今只有潘蔺还能在户部立足,倘若潘蔺就此丢掉了,世家的钱掌柜就没有了。
  太后说:“保得住潘蔺,也保不住潘逸。”
  这潘逸是照月郡主的夫君,没有潘逸,照月就要守寡。赫连侯一时伤心,伏地哽咽,拭着泪说:“我为人父,若非被逼到了绝地,岂会抛弃如此良婿?我也是万般无奈。我宁可她守寡,也不情愿她受此牵连。”
  太后在珠帘内的容颜僝僽,她最终只说:“你回去,让照月与潘逸和离吧。”
  殿外的雨雪敲击着宫檐,朱墙沉酣白雪。望楼的古钟幽怨,一声声催进会审堂。潘蔺有品阶在身,对堂内诸位主审不必行跪拜礼。
  “永宜年以后,丹城就不再受赏田地,但现如今户部丈量的总数与丹城呈报的顷数天差地别,”薛修卓坐姿端正,看向潘蔺,“潘逸任职丹城州府,把多出来的田地对户部瞒而不报,你主持户部赋税要务,这些年稽查田税空缺没有提出任何质疑。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丹城田税在做假账?”
  潘蔺关了几日,官袍发皱。他坐在桌案对面,看着薛修卓没有回答。
  薛修卓跟潘蔺对峙。
  潘蔺不好审,这种上品堂官都熟悉审查流程,聪明人面对大理寺和刑部盘问都会保持沉默,因为前来主审的官员都精于试探,跟他们周旋容易落下把柄。潘蔺显然就是聪明人,他对薛修卓始终沉默。
  如果案子卡在这里没有进展,那么其余七城就有足够的时间肃清账目,在薛修卓转查他们以前把腌臜都收拾干净。薛修卓蛰伏许多年才有眼下的机会,他不能让潘蔺就此逃脱。
  “潘祥杰原职不动,”薛修卓十指交错,“太后夸赞他是辅弼大臣,今年春闱以后有望调离工部,这是要升他进内阁的暗示。你在这里跟我僵持,他春后的都察考评就势必要受到牵连。”
  潘蔺俯身,轻蔑地呸了一口,说:“你鼓弄督粮道行贿,借机跟内阁孔湫搭上桥,现在要拿我们潘氏,不过是因为我放走了姚元琢。一介乖戾庶子,装什么治世能臣?”
  薛修卓神色不变,他说:“潘祥杰出任工部尚书以前,你们潘氏就在丹城侵吞民田。永宜年间丹城白衣曹呈入都诉冤,在神武大街被花十三纵马踏死,他八旬老父撞死在丹城衙门门口——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是为了姚温玉而拿你们潘氏,但姚温玉不过是你给我的契机,就算没有姚温玉,潘氏也要还债。”
  潘蔺手脚冰凉,他后靠向椅子,避开了薛修卓的目光。
  “咸德元年海阁老领旨稽查丹城田税,下派的官员叫作江峻,是我在户部都给事中位置上的同僚。当时丹城田税的问题已经露出苗头,结果江峻在回都述职的途中坠马身亡,携带的账本不翼而飞。”薛修卓平静地说,“咸德二年阁老追账,花思谦以为我们手中有证据,于是勒令世家补上空税,你们不肯从私库里掏钱,为了补上这笔银子,在八城内加剧扩侵。那年丹城有七户人家先后吞药自尽,你知道为什么吧?”
  潘蔺当然知道为什么。
  那年花思谦被逼急了,连带着潘祥杰也着急,为此在扩侵民田的同时把原本的田税分到了城内百姓头上。这些平头百姓丢了吃饭的田地,还要负担高额税赋,沉冤未果只能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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