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一脸不知所谓,一言不发,欲言又止,沈沉香不由怒道:“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也觉得本少爷不如你?”
不,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
齐御风心下如是否认,不过经对方这么一讲,他隐隐也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了,眼前这个沈小公子,出生蜀中沈氏,一身医术自然不在话下,从方才比试中也可看出,他的剑术和轻功亦是一绝,再加上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想来是被人拿来与自己做比较了。
齐御风友好一笑,以缓解尴尬,说道:“江湖传言多半名不符实,赢的人为显威风,输的人为挽面子,难免都会夸大一些,沈公子不必在意。”
沈沉香闻言一怔,他……这是在安慰我?
停顿一瞬,沈沉香正欲开口,蓦然神色一变,齐御风亦是。
身后林木中有步声传来,且自内中缓缓走来的人步履虚浮,显然是个不会武功的。
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又是如何穿过着层层把守的卫兵进入到此地的?二人心下疑惑,对望一眼后,双双闪身,隐入黑暗。
很快,齐御风心中的疑问消失了。
因为自林中走出的那个人他认识。
正是姚凌云的父亲,当朝右相,姚孟轩。
右相怎会出现在此?齐御风不由皱眉。
冷月当空撒下,寂静无声的树林内,一道道阴冷的寒风,自前方吹来,穿林渡叶,在林中串流,传说中的万人坑就在前方,人未靠近,便已经感受到从彼端飘来的,阵阵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气。
姚孟轩跨出的脚步却不曾因环境而停下,他巧转前行,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得缓缓穿过这苍郁诡谲的密林。沈沉香与齐御风二人再度对望一眼,双双纵身跟上,一路紧随其后。
当姚孟轩跨出树林时,眼前所见,是一片开阔的峡道。
有进无退,断命逢死的绝杀道。
月色下,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处,尽是碑木林立,白骨露于野的惨状。
姚孟轩步履未停,继续向前踏出,前行间他不断伸手,将途径过处歪斜的墓碑一一立正。
四周寂寂,偶有寒风呼啸之声掠过,仿佛厉鬼吟诵一般。
陡然。
“还我命来……”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四面八方传入姚孟轩的耳朵里。
姚孟轩恍如未闻,继续前踏。
星星点点的荧光紧随亮起,如同鬼魅一般舞动着的荧火明明灭灭,伴随着悲戚呜咽,显得四下恐怖异常。
姚孟轩终于停下脚步,抬起的眼眸里有悲意流露,他长叹了一声,随即大声说道:“都出来吧,无需装神弄鬼。”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为之一滞。
静默,静默的令人窒息,但剑拔弩张的氛围,却弥漫四野。
而后,青光溢散,悲泣中,笑声起,诡声清响,诡影虚浮,冷意透彻骨髓,各种回音不断。
姚孟轩丝毫不惧,不为所动。
许久,四周再度安静下来,一时间气氛很是尴尬。
“若做不了主,那就找能做主的来。”
暗处的鬼影又是一阵无声。
良久,有数人默默上前,悄声靠近姚孟轩。
月沉,夜深,本人迹罕至的埋骨峡道,因为一场流言蜚语,引来了寻觅的脚步。
“不想此地竟然还有这样一条小道是通往万葬渊的,此道如此隐蔽,不知行风兄是如何寻得此路的?”彦清边说边四处打量,状似不经意地出言问道。
周遭林木青翠,景色幽深,却又透露着一丝阴冷,也许,是因有太多的死者冤魂仍在此驻留不去之故。
叶行风笑道:“自然是听附近居民提起的。”
自踏入小径后,姚凌云四下张望,双眸略微眯着,一路若有所思,闻言他笑了笑,然他的笑意极浅,浅的好似嘲讽。
叶行风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姚凌云身上,见状,不由问道:“寻公子不相信?”
姚凌云缓下步伐,侧头看了叶行风一眼,嘴角微扬,眼底却带着沉不见底的混沌,说道:“这条路,看似不过偏辟小道,不过从周围木枝被截断的痕迹来看,不似原本就存在的路径,而是近几个月才被有心人开垦接通的,这样一条新建又隐秘难寻的小路,又是在这样一个风口浪尖,附近居民不敢上随意上山的当口,岂能如此轻易就被发现了去?”疑问出口,姚凌云微顿了顿,而后颇有些感慨地再次开口道,“行风兄这个敷衍,可谓毫无诚意啊。”
悠扬缓顿的话音由前方传来,叶行风闻之一怔,但仅一瞬,很眨了眨眼,问:“那寻公子以为,叶某是如何发现的?”
有风拂过,微风似是加剧了即将走至尽头的虚伪情谊。
实话说,姚凌云并不讨厌与人玩弄话术,很多时候,他自己亦是如此,但这讲究时候。时机很重要,有些话,若是在不该说的时候说,那便是错话,且大错特错。
“天南地北,三山五岳,纵然这世间能人辈出,可要寻找这样一条小道,也不是轻易之事,而最能有效又精准无误地达到目的者,无非是普天之下,皆王土。”姚凌云顿步回身,淡然道,“二殿下就派你一人来处理此事?”
谈笑氛围,因一个问句而中断,划分彼此,顿时空气焦灼,暗潮涌现。
好半晌,叶行风抚掌:“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公子寻,果然慧眼独具。”
“这句诚心的赞美,寻,欣然接受。”说这话时,姚凌云的语气甚是平淡,没有欢喜也不见嘲弄,坦坦荡荡,而后话锋一转,“但客套话省下,你们都查到了些什么?”
见人一脸公事公办,叶行风也不再拖沓言他,直接道:“此事怕是与慕容世家有关。”
闻言,姚凌云轻笑出声,带着些许的气音,问道:“行风兄不会告诉我,这便是二殿下迟迟不出面解释,任由谣言扩大,危及启帝陛下的理由。”
叶行风耸肩:“在下只是一个谋士,主子具体要做何打算岂是我一个下人能干涉的?”
姚凌云沉默,良久,道:“我一直很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说一些过于直白的大道理,但是今日来看,行风兄要成为例外了。”
月光当空撒下,照在姚凌云的身上,从叶行风的视线看去,他一如既往的举止优雅,意态悠闲,说话的时候还透着些漫不经心,但任何人都不会认为他在说笑。
“一个人无论他的眼前所求为何,也总是要对这个世界保留一点善意,天下大定不久,已经不住再一次的战乱动荡,有能者所该做的,是尽己所能将天下导向和平,而非搅乱局势,唯恐天下不乱,乱世虽出英雄,可英雄的诞生,却是建立在万千的白骨之上,得不偿失。”姚凌云视线下移,落到叶行风腰间的酒葫芦之上,再道,“好酒闻香,人也是一样的,失了人味,便失了身为人的骄傲。”
墨色的眉睫傲气凛然,往日如晴空一般悠远的眼眸中,眼下尽是冰冷的威严和一丝丝上位者的悲悯,站姿如松,章华凤仪。
“说得好!”
铿锵有力的三个字传自三人的身后,三人循声看去,俱似一震。
慕容淮?
“慕容公子。”姚凌云的脑中瞬间想到了京师流传已久的那个传闻,神色乍变。
慕容淮见状,友好一笑:“寻公子不必惊慌,这次的事虽与慕容氏有关,但淮因无意与大哥合谋,早已被慕容氏逐出家门,而这次前来,便是为了劝阻他,只是碰巧闻君一席话,深有感触,便现身一见罢了。”
起初的惊愕平定过后,姚凌云偏头细想半晌,之后便很笃定地点了点头,笑道:“不想东都广为流传的谣言竟是真的。”
口言想不到,语气却没多大意外。
“传言虽多伪造,但往往皆有由头可寻。”顿了顿,慕容淮含笑打量姚凌云,“照公子所言,看来你们对我做了不少调查。”
姚凌云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直接转开了话题。
“虽然慕容公子已经阐明目的,但寻还是要问个明白,公子既是慕容遗孤,又为何不与主事者合谋?”
“仅凭一个谣言就想撼动现今稳如泰山的燕氏王朝无异于异想天开,我不傻,无论南平之战的真相为何,这一次朝廷治灾及时,若非二殿下的袖手旁观,天子失德的谣言根本没有兴起的可能。”慕容淮就这么坦坦荡荡地将三人都心知肚明的真相说了出来,停了会儿,他又道,“再者,诚如公子所言,这天下大定不久,上百年的战乱甫过,早已经不起再一次的动乱,淮无意做那祸国殃民之人,所谓的慕容皇室,那是几百年前的久事了,历史终归只是历史,汲汲营营又有何意义。”
“好。”彦清抚掌,他一直欣赏慕容淮,过了今日,他将更加欣赏他。
慕容淮:“那不知现在,在下能否与几位合作,一同前进?”
叶行却突然开口,以依旧谦和有礼的语气,问着极具戒备的问题。
“既然慕容公子与令兄并非一道人,那不知公子是如何找到这条隐蔽小道的?”
慕容淮一笑,坦坦荡荡:“我与他毕竟是兄弟,要猜中大哥的心思,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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